“佟凌，我要你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不管你怎么样了，我都不在乎；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好吗？你说什么时候结婚，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他说。
      
      　　她看到他的眼睛里闪出恳求的光来，心中不由一阵一阵涌动。但她还是将这种涌动按捺住了。
      　　“李大哥，还是让我给你挤一挤吧？要不一会儿毒散开了就挤不出来了。”她说。
      　　日期：2012-03-1311:19:28
      　　李陕依然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一定要先答应我，要不我不用你挤。”他说。
      　　“李大哥，你看我这样一个腌臜身子哪里还配得上你？”她说。
      
      　　“我说过我不在乎。”
      　　“可我自己不能不在乎。”
      　　“你自己在乎又能怎么样呢？”
      　　“我……我还能怎么样呢？”
      　　李陕自然听懂了她这句话的含义，他像是重重地挨了一击，身子一震，就松开佟凌的手萎在了那里。他的脸明显地肿胀起来，脸形和五官都在渐渐地扭曲变样。
      　　“李大哥，蜂毒在扩散，我还是给你挤一挤吧。”佟凌说。
      
      　　李陕不做声，只把一双因脸部肿胀而变得细小了的眼睛失神地望过去，似乎是在望着佟凌，又似乎是在望着佟凌身后的风景，同时他还仿佛看到有一个穿着红花衫子的小女孩儿蹒跚地从远处走来，白净净的小脸上漾着谜一样的微笑，一对大眼睛灵动地眨着，两只羊角辫轻轻地摇晃。小女孩儿轻飘飘地走过来。可是尽管这小女孩儿怎样走，总还是那么遥遥的，走不到他的近前。
      
      　　佟凌走过来，蹲在李陕面前扳住他的脸，辨别出几处蜂子蛰螫后留下的针眼就挤起来。李陕没有再躲闪，而是稳稳地坐着任凭她的手挤着捏着。她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每每拘住一个针眼用力一挤，那眼中便会冒出一个清浊参半、滴溜溜的水珠。待她把能够找到的针眼挨个挤了一遍后，却骤然发现他的头和脸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每一处都变了形，每一处都走了样，皮肤好像冲了气般的鼓胀起来，闪着光亮，显得特别薄，似乎用手指轻轻一点就会轰然爆裂；而他的双眼也被封闭得仅剩了细细一条缝儿。她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了。
      
      　　“李大哥，我送你回家吧。”她说。
      　　李陕也就站起来，佟凌去扶他，他也没有拒绝。佟凌知道他这样子是没有办法再回学校了，也没有办法从村子里穿行过去，就搀扶着他沿着岗子顶巅继续往前走，然后由岗子东侧下去，从村东来到他家门前。他家的院子里这时静静的。
      　　“李大哥，这怕不行。你等着，我去你哥哥家看看，让他们赶紧送你到医院去吧。”佟凌说道。
      　　她搀扶着他胳膊的手刚松开，又立时被他抓住。
      　　“佟凌，你，你真的要走吗？”他说。
      　　他的面孔肿胀得太厉害了，像一个馒头被水浸泡过一般，再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影子。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费了好大的劲，嘴巴却仿佛张不开似的，只微微地动了动，发出的声音也微弱得刚刚能听到。她的眼睛里禁不住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橐橐坠落，落在她握着他的手上，也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晶莹地闪烁，像一颗一颗的露珠。她任他握着，却什么也没说。他又稍稍用力把她的手握了一握，也就松开了。
      
      　　“我曾以为学校是一块净土，结果不是；我曾以为你是我的知音，结果你也要走了。哈哈哈哈……走吧，走吧，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也不需要了。哈哈哈哈……走吧，走吧，这一切多有趣儿，这一切该多好玩儿。……多有趣儿，多好玩儿，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那完全走了形的脸上现出一个怪异可怖的笑容……
      　　日期：2012-03-1312:30:18
      　　过章
      　　李陕和佟凌之间的爱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或者说，他们都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那样终结了，就像这世界上许许多多曾经相亲相爱过却又由于各种原因最终不能走到一起最终不得不分手的男女一样，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或轻或重地痛苦一番之后，也就各走各的人生之路了。随后不久他们就都感觉到这是不可能的，正如爱情不是说来就来一般，也不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两个人在形态上看去是分离了，然而他们的心却依旧是相互吸引着，相互挂牵着，是那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情形。最后在一阵痛苦的挣扎之后，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以至于完全地相互拥有了。
      
      　　他们是在李陕家里他居住的那铺大炕上相互拥有的。
      　　当然在现实中，他们这是第一次相互拥有，不但是在这铺大炕上的第一次，也是他们自相识相爱以来的第一次。可是在佟凌的意识里，这却是第二次了。那在她的意识中的第一次，自是在她的梦境里发生的那次，在陈屿家，在陈屿的床上，在不知不觉的昏迷状态中被陈屿强行占有，可怪的事，这样的一种情形，却被她张冠李戴，将陈屿幻化成李陕了，还将陈屿的床幻做李陕居住的炕上。在那一次事情发生之后，虽然她将错就错嫁给了陈屿，却在她的精神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而这一次，她则是情甘意惬地真诚地给予。
      
      　　这一次的李陕与梦境中的李陕相比，自然是一个虚幻，一个真实，而这真实的李陕带给她的感受不但让她可感可触，更是让她不能忘却，也更使她爱的深挚。
      　　还有，那梦境中的李陕的房间，还是她在这之前所看到的李陕的房间，那般的简单，甚至显得有些鄙陋，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单身男人不太讲究的住所。而在这切实的一次中，李陕的房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新吊了顶棚，新粉刷了墙壁，原来堆放在炕上地上的一些杂物已经搬除了，也增添了一些新做的铺盖，新买的家具，在这些家具中竟然还有一张款式新颖的写字台。他的那些图书也都规规整整的摆在了一个高大的崭新的书架上，李白、杜甫、鲁迅、萧红、托尔斯泰、司汤达、雨果、普希金，许多中外著名的文学家都通过他们的作品上的署名，或亲切或严肃地审视着这个普通农家男子的房间，注视着他，把他与同他身份一样的农村孩子做了一些区别。在这个房间里，唯一一种与以前完全保持一样的东西就是他的行李，还是那床褥子，还是那床被子，也还是卷成一卷堆在炕里墙边。当然那炕上铺的皮革也是新换的，由一些蓝色的菱形和红色的花朵连缀而成，整个的炕面犹如一座小型的花圃。李陕告诉她，他本来不想这个时候收拾房间，即使有钱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是江枫到他家里来，听他母亲述说了他的情况帮他搞的。他本来就借了江枫许多钱做了别的用场，不想再借，可是江枫却擅自把一切都买好用车直接拉到他的家里，说就算是又借的，等以后他有钱了还了就是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把这些东西扔出去不成吗？那他也太不知好歹了。那一天，佟凌和李陕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在这样的一铺炕上相互拥有的，可以说，这个房间成了他们名副其实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