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不让岚子再去念书，这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一大家子人，就那么几亩地，年成好呢还有点收成，年头不好连点收成都没有。前两年呢，承包了村里的机动地，虽然也剩不下多少，究竟还是宽松点。可打去年春天，薛书记让我去给他送粪，我因为闹腰痛说等好了再送，就惹恼了他，找了别人送，随后就不让我承包村里的机动地了。再有，往年上级拨下来的救济款、救济物，多少还都有我家的份儿，这不，去年也没了。想像别人似的到外面找点活儿干挣点零花钱，我这个破身子骨又不争气，干不了。这一来，除了每人这一亩多地，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进项，可这一大家子人又要吃又要穿，大人病了要看要买药，孩子念书要教学费，村里还这个基金那个费的交了这样交那样，整天净花钱的道却没进钱的路，这不活嗤啦地要把我吃了吗？你是知道的，岚子的学费到现在还欠着学校的呢。我知道岚子是个好孩子，又心灵又知道学习，但万能松快点儿我也好好供她上学。可是不行啊，两个孩子我只能供一个，她弟弟是个男孩子，咋着也得多读点儿书，她一个丫头子识个眼面前的字儿也就行了，反正早晚是人家的人。”林成远说，那脸上一道道的皱纹纵横着一道道的愁苦。
      
      　　李陕望着这张脸庞，又看了看林岚，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林成远结婚较迟，育子较晚，虽然有些重男轻女，但可以肯定对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爱，若非迫不得已，是不会让林岚辍学的。
      　　——可是林岚这么一个好孩子就这么被耽误了吗？现代的社会是一个需要知识的社会，只念了这样一点点书哪里能够用呢？
      　　“这怎么行呢，孩子的学习耽误了，就耽误了她一辈子呀。”李陕说。
      　　“不是没办法，我哪会这样做呀？李陕，还得麻烦你跟梁校长说一声，欠着的学费我就不交了，不是我要占学校的便宜，是我实在交不起呀。这眼下就要种地了，可到这会儿我连买种子买化肥的钱还没着落呢。本来攒着这份钱来，可谁知道一下子送进医院两个人，不但把那钱花了，还又借了两百多元。唉，急得我是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林成远说。
      
      　　李陕沉吟着想了一想。
      　　“我知道您家确实困难，可是也决不能不让林岚上学呀。要不这样，我先把您家的情况跟梁校长讲一讲，如果能免了林岚的学费就更好，要是不能免，我就想办法为她把学费交了。”他说。
      　　“这可使不得。谁都知道你每月的工资只有百八十元钱，而去年的还只发了半年的，哪里有余富钱管我们？你平时为孩子费的心就不少了，哪里还能给你添这样的乱，让你犯这样的难呐？”林成远说。
      　　“这您就不要管了，大叔。林岚，你也不要再着急伤心了。既然妈妈和奶奶都病了，你就先在家好好照顾一下她们，等她们好了你要照常来上学，丢下的功课我到时给你补上，不会耽误的。”李陕说。
      　　林岚使劲地点着头。
      
      　　“老师，我知道了。”林岚说。
      　　“李陕，李老师，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呀。”林成远说。
      　　日期：2012-03-16　21:54:21
      　　从林岚家里出来，李陕的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林岚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那双闪动着渴盼光芒的眼睛，总在他的眼前出现。他不由得把林岚与薛彬的儿子薛金武进行了比较。把儿子同老子比，薛金武倒是挺老实的一个孩子，学习也不算太差，但在考学上却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最初，薛彬托人将薛金武由乡中学弄进了县中学，人情钱就花了千八百块，而每年的学杂费也是一两千块。高中毕业考大学，第一年分数照上线差了一大节；薛彬不甘心，又让薛金武在县中学复习一年，学费除外，复习费就交了两千多。可到放榜的时候，薛金武竟又是名落孙山。薛彬把薛金武大骂一顿，却还是又送去复习一年。最后却又是托人将薛金武送进了一个中专学校。前前后后真不知花费了多少钱。在这同时薛彬却还要供另外两个孩子读中学。相比之下，林成远家里的情况可就同薛彬家差得太多了，林岚的情况也就更不能与薛金武做比了。李陕又想到村中的现状，心中变得更加沉重。他似乎辨不清方向了，在一个院子的转弯处差一点撞到墙上。
      
      　　“李陕。”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寻声看去，却是滕之旭从对面走来。
      　　“滕大哥。”他叫道，忙朝滕之旭走过去。
      　　滕之旭今天穿戴得比较整齐，皮鞋，领带，一身灰色的西装，头发也是新理的，并且是一种新近流行的式样，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显得精神多了。滕之旭来到近前，站住。李陕也停了下来。
      　　“滕大哥，今天打扮得这样精神，新郎倌似的，相亲去了？”李陕问道。
      　　滕之旭笑了笑，要说什么，可望望李陕，又望望别处，把头来回转动着，那话则总也说不出口。李陕觉得滕之旭有些异样，却不好问，只好耐心等待着。
      　　“李陕，你这是干什么去来？”滕之旭终于开口了，却是这样反问过来。
      
      　　“林大叔家的林岚有两天没上学了，也没请假，来看看。原来是林奶奶和林大婶都病了，被送进了医院，林岚去医院照顾她们了。”李陕说。
      　　“啊，一下子病了两口，就他那个家境，林大叔能顾得过来呀？”
      　　“可不，把准备买种子买化肥的钱都用了。林大叔急得都晕了头了，他竟还跟我说不再让林岚上学了。”
      　　“看，看看看，看乡亲们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呀。这村子哪里还让人待得了呀？薛彬他们这是在造孽啊。怎么就没有人来管管他们啊？咱们的村子怎么办呐？怎么办呐？”
      　　“哎，滕大哥，刚才我听陆纯说，已经有人在向县里反映薛彬的问题了，只是不知道是谁。那陆纯还以为是我呢。我倒是想反映，只是我对薛彬的情况了解得还不够充分，掌握的材料也不多。但是，不管怎样说，我觉得薛彬得意的时候不会太长了。”
      　　“谁知道啊。不过，不管短也好，长也好，我已经等不了啦。跟你说，我想离开了。”
      　　听了滕之旭这样的话，李陕心中砰地一震，随之便是一阵撕扯般地疼痛。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道。
      　　“不知道。只是想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哪里适合就在哪里停一停，站一站。这还得要念叨这个世道变化得好一些了，还能叫我们去选择，要还是像以前那样，把每个人都在户口所在地框住动不得，摆在我面前的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呀？”
      　　李陕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长长叹一口气。
      　　“滕大哥，你就这样把咱们的家乡丢下了？”他说。
      　　“家乡？不，这不是我的家乡。从我一出生开始，这所谓的家乡没有给过我一天满足、舒心的日子，整天带给我的除了贫穷就是痛苦。还有，作为家乡，它应该在我寻找理想的时候为我鼓劲，给我帮助，而决不是阻拦我，为我设置障碍；作为家乡，它应该希望他的子孙快乐幸福，而决不该毁掉他的前途，破坏他的婚姻；作为家乡，它应该……不，除了痛苦和不幸，它什么都没给我，它不是我的家乡，不是。我虽然在这里出生，可从出生之日起，它就已经抛弃了我。我，我还有什么丢弃不下它的？”滕之旭说。
      
      　　日期：2012-03-17　10:27:20
      　　“不，滕大哥，你错了，你说得不对。陈家二爷还有我爸爸都说过，咱们全村的人大都是来自关内山东、河南，因为战乱、蝗灾、旱灾、水灾等等，为了生存不得不背井离乡来闯关东，最后多亏了这片土地才让咱们的祖辈有了落脚之地，渐渐地建起了新家，渐渐地形成一个村落。尽管我们在这里遭受过贫穷，遭受过苦难，可是我们毕竟都是它养育起来的，它对我们是有深恩的。再说，贫穷也好，苦难也好，并不是这片土地、这个村子造成的，上上下下一些人的邪恶，上上下下一些邪恶的人，才是制造这些的根本原因，他们是代表不了这片土地，也代表不了这个村子的。对于这个村子，我们非但不该怨恨它，抛弃它，而正相反，我们应该尽我们最大努力，把这片土地，把这个村子，从这些人的控制下解救出来，使它变得美丽起来，富裕起来，舒展起来，欢畅起来。”李陕说。
      
      　　滕之旭望了他片刻，低下头去沉吟片刻，又抬起头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