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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吹碎 笔录：舒欣
她个子不高，虽然不是那种漂亮的类型，却显得自然而健康。经历了许多，失去了许多，她说她一直希望能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写下来，并能以写作为生。我认真地看了她写给我的信，很坦率地告诉她写作如果作为兴趣不妨，如果想以此为生则很难。她听了之后很迷惑，她说这是她一直的梦想啊。
每一个人都是有梦想的，可现实却往往不以你的梦想为转移。如果你坚持你的梦想，你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就像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也要知道你必须为爱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样。
心寄何方
新婚之夜新郎落跑
1973年，我出生在广东的农村，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又重男轻女，所以从小我就是一个反叛的孩子。初中毕业后因为没考上重点高中，父亲就不让我读书了。我在家乡做过一些工作，也到广州打过两年工。1997年年底，我在家乡一所小学做代课老师，经人介绍认识了他。他比我大三岁，是镇上居民，家里各方面的条件都挺不错的。我们见了一面，他是那种性格开朗谈吐有趣的人，加上他家在镇上有一栋三层小楼，一楼做店铺经营小生意，而他当时就在家里帮忙做生意。说实在的，见面后我很满意，在农村能嫁到这样的人家真的算是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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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人说他找女朋友挺挑的，于是我就没抱多大希望，因为我个子不高，样子也不漂亮，家境也不如他。可是想不到见面的第二天，他就告诉介绍人说他愿意与我交往，于是我们分别到对方家里见了家长。他的父母表示满意，而我的父母则更是欢喜得很。就这样见了两三面，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他突然说要结婚。我觉得太快了，说我们之间是不是还需要互相了解，可他说想在春节前把事情办了，过了年他就可以去深圳与人合伙开“的士”。当时离春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虽然觉得太突然了，但因为真的觉得他不错，最后我还是同意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幻想着拥有浪漫的爱情和刻骨铭心的恋爱，可和他在一起，才见了几次面，连恋爱都没谈过，马上就要步入婚姻，让我心里不由惴惴的。
由于太匆忙，我们连结婚登记都没办，就把婚礼准备好了。他说先摆了婚宴，等过了春节再去领结婚证。按照家乡的习俗，婚礼当天新郎来接新娘时要向女方的长辈敬烟问候，可是那天他敬烟的时候，我发现他心情好像很差，勉强敬了几支烟就一个人躲着抽烟。在迎宾车上，他也不怎么说话，问他什么他就简单地答一句，让我觉得很奇怪。按理说结婚应该是欢天喜地才是，为什么他好像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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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多想，在一串喜庆的鞭炮声中我们行完了婚礼，从形式上说，我成了他的妻子，当然我还是女儿身。行完婚礼后大家就开始入席晚宴，正吃着，他的BB机响了，他起身说去复个电话，就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走，他就没有再回来。从此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他。时间仿佛永远定在了那一刻，生命中最美丽的欢喜和最深刻的痛，在那一刻定格为永恒。以至于后来无数个夜晚在梦中醒来，那一刻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我的脑海中。
一直到席散，也没见他回来，客人一个个带着惊讶离开了，他的家人到处找他，Call了他无数次也没有一点回音。我呆呆地坐在那间充满喜庆的“洞房”里，不知是悲还是愤。终于，在深夜时分他回了电话，说他不回来了，他要在医院照顾她。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父母终于吞吞吐吐地把缘由告诉了我。原来，在认识我之前，他有一个相爱了三四年的女朋友，他们住在一个镇上，青梅竹马地相爱着。可是因为女孩读过中专，中专毕业后进了镇政府，她爸爸也是镇上的一个官。女方家里认为无论从家境还是学历、地位，他都比不上自己的女儿，所以坚决反对他们恋爱。开始女孩还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和他在一起，但日子一久，终于屈从于现实，接受了家人的安排，和他分了手，准备嫁给县里一个当官的中年离异男人。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要跟我结婚，就是因为听说女方准备在春节结婚，为了赌一口气，他下决心一定要在春节前把结婚喜帖送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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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不到，当我们的婚事已成定局时，她却哭着来找他，说跟城里那个男人分了手，那男的抛弃了她。刚开始，他还有点幸灾乐祸，但跟着而来的却是心痛和后悔。只不过那时候我们所有的婚前准备都做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时间退婚，只好心绪不宁地走进了婚礼。但是他后来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他真的很后悔一时的冲动，悔不该为了一时之气造成这样的局面。而令他更想不到的是，听说我们举行婚礼的消息后，他的前女友服毒自杀。幸好被家人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但在医院里她依然情绪激动地寻死觅活，她的家人只好Call了他。
他去了，一直守着他昔日的恋人，他知道他真正爱的是她。
独自面对逆境
那一夜我哭得肝肠寸断，少年时多少艰难多少孤独都咬牙走过，只希望能得到一段美好的爱情，找一个托付终生的人，从此相依相伴，让生命不再孤独。可是为什么我的命却凄苦如斯，这种在电影或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竟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我，却不是那至死不渝的男女主角，只是那个可悲又可怜的躲在婚礼红幔帐里独自流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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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第二天，本来新婚夫妇是要备齐礼物到媒人家摆席谢媒，第三天要回娘家摆酒做客，但因为新郎不在，我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间流泪。我连房门都不敢出，多丢人啊，新婚之夜，新郎不要你，去找旧情人了，碰上谁谁能受得了。本来我还在心里暗暗想着，等她出了院，他会回来向我道歉，只要他向我保证以后不再跟她来往，我就原谅他。可是想不到，我一等再等，等来的只是一封他托别人捎来的信，信中跟我说对不起，他要带着女友去深圳一起生活。我气得全身发抖，一次次Call他，要求他回来把话讲清楚，可是他不肯回来，他说没有脸面见我的父母。最终，他还是走了，带着他爱的女人远走高飞，把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丢给了我。
一夜之间，我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人”，全镇没有人不知道我的故事。指指点点，嘲笑和同情，各种各样的目光让我无所适从。虽然从法律上和实际上我都还没有结婚，可是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摆了酒，我就是出嫁了的人。春节到了，我不敢回娘家，因为出嫁女是要在婆家过年的。整个春节，我都在学校的宿舍里孤孤单单地呆着，而平时，我也不敢回家，我害怕面对父母愁眉苦脸的样子。而最让我感到难受的是，因为我的不幸，让左邻右舍更加同情我可怜我，大家争先恐后地为我介绍对象，而对方的条件却一落千丈。那些条件不好的，找不到老婆的，还有老婆去世带着几个孩子的，都要介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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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眼里，我就像一件破了补过补丁的旧衣服，再也卖不出好价钱。因为我不同意把自己随随便便地嫁出去，他们就说：哼，一个二婚女还这么高傲，让她一辈子做老姑婆得了。
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和痛苦，我只能离开。虽然我喜欢这份代课的工作，喜欢那帮可爱的孩子，可是在这里，我失去了做人最起码的尊严，没有人能帮我，没有人能诉说，一切的一切，都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
万般无奈之中，我选择了逃离。
1998年春节刚过，我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来到广州。我希望离开家乡后，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只有梦跟随着生命
在广州，我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打工生涯，虽然曾经的噩梦渐渐远去，但我的日子却没有因此而好起来。
找了许多份工作，受到无数次打击。因为我个子矮，就算我一直很努力，但用人单位却总是歧视我。开始我在一间餐馆当服务员，部长让我在楼面传菜，结果负责楼面的经理走过来说：你不要站在这里，矮墩墩的，难看死了。在厨房，我尽心尽力地做，但还是因为身高不够，最后被炒了。后来我又找了许多份工作，但没有一份是能做得长的。虽然如此，我并没有灰心，依然很勤快地去做每一份工作。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付出努力，在这个城市我就没有立足之地。另外，我还有两个妹妹在读书，我自己当年没钱读书，我一定要供她们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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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我又找到了一个工作，在一间公司负责做饭和搞卫生。这里是我工作时间较长也是最开心的一段，公司的人对我很友善，没有看不起我，而我也很尽心尽力地工作。也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但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着太大的差距，我始终没敢把心里话对他说。我只是默默地喜欢他，暗恋他，关注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我，不过他每次都笑着跟我说话，很温和。后来公司不做了，我必须离开，我失落地大哭了一场。
后来，我又干了许多工作，最后只能在家政公司做钟点工。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一直以来我都想找一份文员或者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可一来学历不高，二来我对电脑什么的也不熟，所以一直没能如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把自己内心的经历和周围的世界，用笔记录下来。在做家政时，我和许多保姆聊天，了解她们内心的需求和渴望，也了解她们在雇主家的生活。没能读书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所以这些年，无论多艰难，我还是供两个妹妹读书。如今她们也都毕业，我想我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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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亲戚朋友也为我介绍了不少对象，不是我不满意，就是对方不满意。年纪一天天大，内心也渴望能有一份感情。我希望能找到一个有学识、有稳定收入的人，如果他能负担起一个家庭的开支，那我就可以把时间用来读书写作。写作是我一生的梦想，我在读书时就很喜欢，如今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挫折，一直陪伴我的，也只有我的梦想了。
可是现实却很残酷，只要一天不去打工，我的生计就成问题。可是每天拼死拼活地打工，我又失去了可以继续写作的时间和心情。为此，我很矛盾，不知该如何安排自己的人生。
至于那段已经过去了的“婚姻”，如今我已经不再抱怨。我知道他也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我也不再恨他。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也不容易，这个世界让他们吃了不少苦，我听说他们已经在外地结了婚生了孩子，希望他们幸福吧。
那天她说了很久，说她的经历，她的爱情，她的梦想。她说她想把工作停了，一心一意地写作，可是我却对她说，希望她能把写作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而业余之外，还必须有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我说这话时，她眼里的光黯淡了。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现实却告诉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梦想毕竟不能当面包吃也不能当房子住，而一个人，是不能饿着肚子抱着梦想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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