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了,小小的婚庆礼仪公司
公元2000年,刚从设计学院大学毕业,我就跟男朋友猪猪(现在是老公啦)携手创业了。他主修摄影,我学的是设计,天作之合的我们没有做多余的打算,就合伙开了一家婚庆礼仪公司。
没想到创业会那么辛苦,如果重新来选的话,我可以先去社会上工作几年,积累了一些人脉、资金、经验以后再创业。无知者未曾设想到如此之多的阻碍,刚创业的时候,举步维艰:没有资金来源,没有客户渠道,没有关系人脉,一无所有,只有鸡蛋碰着石头——我们那时狗胆包天,说干就干了,不知道崖有多高,不知道底有多深,闭着眼睛牵着手就往下纵身一跳。
那一年年底,公司营业执照拿到了,庆幸我是本地人,就在自家底楼的房子砸开了个后墙开始营业。不过,破坏居民区建筑结构,擅自变更是要被罚款的——在这条奇特法令之下,据说是现在的社区管委会,当时习惯称之为村委会的“法令”,于是又得把墙给修补上去。
难不倒学美术的我,自己动手做个了个假墙道具,要罚款检查的时候装上,人家一看就只好郁闷走人,他们一走我再把假墙放下——东躲西藏地打着游击开始了营业!
再后来,更艰难的时候,祸不单行,猪猪的破自行车也被偷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么破的车也有人要?
我们没有了交通工具,资金也很紧张,我承认有利用美工手艺偷偷画过公交月票,那时候百合市的月票还是手工贴张彩色纸片上去,单双月轮换,那个纸片我自己每月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完全以假乱真,毫无破绽,当然只要用手摸,就能摸出是颜料,不是印刷的!
我怕猪猪知道了心虚,不跟他讲,他就不知道,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用了很久也没事。后来我一朋友也要来找我帮忙,他才发现,说:你干脆直接画人民币得了!这可是犯罪,伪造票证罪!
吓得我不敢了,不过后来很快公交月票就变成射频的了,画画没用了。
这些故事现今说起来大约令人好笑,那时印象最深刻的是,常常面临支撑不下去的窘境,唯有苦中作乐。
每次翻出身上最后的几个钢镚去买菜时,总记得剩下二三块钱,跑到村口的彩票店买上一注彩票,在我看来,能一下子买上十块钱彩票的都是有钱人,值得施以崇高地注目礼,等俺有钱了,就买一千注不重号的,然后每个号码再下注十倍,那是多少了,一万注了吧?
每当买一注彩票揣着回去,就装走一个希望,买回一个绮丽的梦想。最幸福的日子不是中奖公布(我史上最高也不过中过二百大洋),而是等待的过程,因为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明天就花落我的小家,这样的幸福跟那种等待死亡执行的无比煎熬对比起来,大抵形成了史上最鲜明的反差。
清贫的日子,我热衷于和猪猪热情纵论中了大奖如何花销——反正吹牛不用上税,臆想基本无罪,我的梦幻花销账本已经在经年累月的讨论中,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二位。
怀着一个幸福甜蜜的梦想,可以伴我再多支撑几天。我和猪猪都是普通人,没有过于远大的梦想和抱负,支撑我们的不过是些简单捱过去的想头。泡泡破裂的时候,我就再去买一注,手工给自己吐出另外一个泡泡玩玩。
从事婚庆礼仪行业以来,有遇到很多有趣的故事,在这个急速变化着的社会,婚恋是人心的小小窗口,比那定格的影像更动人,比那璀璨的笑颜更耐人寻味。
每个婚礼的筹备,背后都是双方父母的“角力场”,中国式结婚,永远跟家族的影响脱离不了干系,很多时候,婚床上睡着的,除了新郎新娘,还有双方父母隐形地陪伺在旁,那些迥异的生活习惯在磨合中磕磕碰碰,在某个时刻一触即发;大大小小经手过了无数婚礼的现场,更是活生生的“名利场”,宴请的宾客不吝为双方社会关系的一次大检阅:我有见过彪悍的新人,为了男方女方的宾客比例而暗中较量,直至大打出手,更有新人夫妻与其他新婚夫妻PK出招斗狠的盛况,惊心动魄的程度,绝对出乎专业小说家的想象;如果这是一个大舞台,那么每天上演的戏码绝对轰轰烈烈,嬉笑怒骂,传奇源远流长……
诚然,我无意当一个社会道德的评盼者,因为我并不一定就能窥见事件的全貌,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因为立场的不同,让我的标准常常变得混乱,往往言不由衷:一方面,是传统观念的巨大影响,一方面是不断发展的新兴社会观念,其中,更参杂着人性本能的残念。
记得后来生意有起色,还没买车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可以打得起出租车了,我跟着那些以狂野开车出名的出租车司机在一起,我们胡乱变换道路,我们无数次压过双黄线,乱借来车的通行道——我在彼时彼分,换上了著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是说,如果我被银行劫匪绑架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的人质命运和他绑在一起,当他被击毙的时候,我将如丧考妣。是的,当我坐在驾驶副座,我能深切地体会司机们的一切情感和领悟:那个缓慢行驶的新手令人讨厌地霸占着大街,而我要飞快地赶去投胎,热切地盼望着与孔方兄的约会和垂怜。
开婚庆公司的过程中,错过了很多次发财的好机会。结果不少同行都凭借这些风潮,赚钱大发横财,我们的默默坚守,换来的仅是“愚蠢”,“顽固”的耻笑。大约是我和猪猪的心善,当同行在新娘妆中高价售卖“安瓶”的时候——那是一种对肌肤强力的“春药”,可以瞬间焕肤,强力修复妆容——而一些无名杂牌,其几块钱的劣质低廉成本比起成百上千的高额售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那一波普遍流行、大发其财的浪潮中,我们并没有去踩那趟浑水。
我不愿意大刀向新人们头上砍去,虽然可能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可我希望每一对新人都有完美的消费体验和回忆。彼此尊重,共创回忆,口碑营销,奔走相告……对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公司来说,我没有强劲的实力与大巨头争抢,但是我一定有自己过人的生存特长。
无奈很多时候,浮躁的心处处扭曲着现实,出售服务而进行收费还不能得到普遍的承认,也曾遇到过刁钻的新人恨不得婚庆公司倒贴为他们办婚礼。
做得好不好,其实是要看成本的,我尽量维持合理的盈利水平,需要大家的肯定和理解。想花最少的钱,办出表面最漂亮的事,也得有合理的比例,如果偏差得离谱,那么顾客又怎会知道会在哪个环节克扣下看不见的丑恶呢?
记忆特别深刻,这些待嫁新娘的故事,当然也是有关她们婚礼的故事,把它们写下来,我当然愿意歌颂哪些生命中的美好,牵手一生,相伴无悔。不过并非每个故事都励志与美好,记录下的故事,我尽量客观中立,陈述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实之中,如果没有丑恶,又如何能凸显真情的可贵与执著?
那些为了梦想与真情所追逐的时光,永远铭记在心上。有时候,走过千山万水,需要的不过是回转身,身边一个人轻柔的拥抱。最后一个故事,我将留给自己和猪猪。
故事开始啰……
第一个新娘公主新娘
这是我创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多年以来,我都常常会回忆起来的一个“婚礼”。
怡瑶,她也许是迄今为止,我服务过的最顶级客户,她父亲是福布斯中国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富豪,也是我所在百合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家。
2002年,百合市,婚庆礼仪公司竞争情况已经非常激烈,像我这样势单力薄的私人公司,很多时候没有本钱和信誉接到好单子。
但是,这一年,怡瑶的婚礼,面向本市的婚庆礼仪界,发出了公平竞标的意向,希望甄选有完美创意和执行方案的婚庆礼仪公司共襄盛举,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若狂。
男友猪猪——那个时候还没转正,他一个劲儿泼我冷水,说,这样大的单子,怎么会选中你这个小小小小小公司来做,别作春梦了,娘子,快醒醒吧!
我反而头脑清醒:因为我中不了是正常的,中了才不正常;别说接全单了,就是能承接一小部分的业务,都属天降奇缘……所以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输的,既然不怕输,就更不怕赢了,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时间紧迫,创意需要天马行空般灵感刺激的状况下,我开始收集资料。
四处寻找怡瑶的信息,才发现她的曝光率是那么的低。作为父亲的独生女儿,集团持股仅次于父亲,也是唯一的接班人,她很早就被送到美国大学读书,一直读到金融管理硕士才回到百合市,从到手的几张报纸上模糊照片来看,是一个青春洋溢的天之骄女。
仅有的一点关于她的材料,是她进入父亲巨荣集团后,力排元老众议,开拓新兴业务,改革官僚风气的故事。好在常年呆在本市,人脉充沛,我拐弯抹角,找到了在巨荣集团下面公司工作的一个朋友,向她打听这位大小姐的第一手资料。
她说,大小姐很漂亮,不过见面机会也不多,但是谈吐很有礼貌,待人非常平等,有一次她帮上司拎重物,走廊上遇到大小姐,对方还一起帮忙呢。结果上司一开始没注意到两个女生在搬,头也没抬地指挥她们挪来挪去,抬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东西放好,上司傲慢地头一抬——霎时魂飞天外。
当时,大小姐只是很客气地说:裴经理,你是男生,从礼貌上来讲,应该你来搬重物才是。她说完就走了。朋友说,当时上司脸都红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上司都不敢因为身边女助理手脚慢一点,拎包没跟上或者接应不及时就破口大骂了。
我根据朋友叙述的细节和几张有限的照片,捕捉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好像怡瑶非常喜欢水晶制品,脖子上挂的项链,手上的戒指和手镯,还有头上的发饰,全部都是水晶元素,于是我斗胆设计了一套方案,以水晶为主题的婚庆创意。
还没有见识过顶级富豪家的排场以前,小女子的我,自认已经穷奢极欲地设计了这个水晶婚礼,那是多少女生都梦想的婚礼啊,别说婚纱要世界最顶级的VivienneWestwood ,Vera Wang或者桂由美定制,设计出长长的婚纱拖尾,并且上面要手工镶满施华洛世奇水晶……方案更大的特色是为新人铺就一条水晶之爱的甬道,就是说,在婚礼现场的礼堂中,铺设一条专用的新人步道,下面铺满七色水晶,让新人携手在水晶路上款款而行。
我连夜画了十多张水晶的铺设图案,从龙凤呈祥到百鸟朝凤,从西洋花卉到蝴蝶翩翩,从小熊维尼到HELLO LITTY ……说真的,不知道这样一条路造价多少钱,如果在大面积的礼堂,这条路可能长达百米以上,就是稍微大一点的五星级酒店大堂也至少需要二三十米;而水晶差一点,根据步道的宽度和铺设的密度,初步估计也要几十万,如果是选用上好切工的品牌水晶,估计几百万都嫌少不嫌多。怡瑶的父亲是出了名的喜欢大排场,跟本市政商界的关系非常紧密,所以即使出于交际需要,相信他也是不会吝惜钱财的。
我乐滋滋地提交了方案,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回去继续忙了。
没过多久,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我入选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能想到水晶是我的秘密武器——这一杀着太牛了,而其余入选的可都是本地排名前五的大婚庆公司呢!
这次中选,吸引了同行的注意力,“百合市翡翠婚庆礼仪公司”一下子成了有影响力的名字。
也许那段时间,整个百合市的婚庆礼仪界,都在偷偷地互相询问:那个叫翡翠的婚庆公司是什么来头啊?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一夕之间,这公司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哈哈,我得意极了,怡瑶还邀请所有入选的婚庆公司去她府上做客。我激动到特地在前一天逛街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男友戏谑我说:你还买什么新衣服啊,店里新到的婚纱,你直接挑一件穿出去得了!
我说:好,你不怕被同行认为你女友是疯子,我有什么不敢穿的!
她家很远,从来没有在报纸、电视台这些新闻媒体上出现过,在一大片高尔夫球场后面,还要翻过两个山头——当然了,高尔夫球场也是她父亲开的。
同行的人都是百合市老牌的婚庆公司老板,可惜四个都是男人,他们每人还带一个美丽的女助理,派头十足,哈哈,我就一个人,早知道就把帅哥男友带上算我助理,也长长威风。
接我们的车转了好几圈,几个老大就开玩笑说早知道么,干脆就直升飞机去好了。结果司机接话说,直升飞机的屋顶停机坪还在建设中,估计下次来就能使用了,顿时大家集体冰冻,无语。
他又说,其实住这么远有老板的道理,本来老板开高尔夫球场就是为了把山头买下来自己修大别墅的,结果发现并不安全,于是特地隔了两个大山头,又修了一个湖。
正说着,看到湖了,根本不像人工的,又大又漂亮,美得像天然的,湖里还有很多优雅的黑天鹅,一队队乐活地游来游去,活的比人还自由自在呢。我们都看傻眼了,原来到怡瑶家除了坐车,开飞机,还要坐船啊!
上了小艇,我才又知道了一点八卦,原来我一直好奇怡瑶大小姐的未婚夫是谁,是政治经济联姻的产物还是真爱动人的梦幻情人——原来对方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一个小国王子,也是怡瑶在美国读书时候的同窗。
哇,中国公主和阿拉伯王子,这是新的天方夜谭?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方案还是小家子气了,早知道就用钻石铺一条新人的星光大道了,哇,专挑切工最好的巨钻和碎钻,出动强大保安力量,再打上超强聚光灯,闪啊闪,恐怕每个来宾都要配一副专用护目眼镜才行,哈哈。洒的不是花瓣雨,要洒就洒各种宝石,新人有专人撑伞保护,其余的就砸到一个算一个,砸到的什么就都拽在怀里,躺在担架上抬回家去……
据可靠消息,巨荣集团已经在王子的属地内买了好几块油田合作开发了,这次结下儿女亲家,进一步巩固了双边的合作关系,怡瑶的父亲非常高兴:油田已经在初步开发了,收益那是相当丰厚,油价最近又涨了——因此他决定继续追加婚礼预算。
几位老大唾沫横飞,好在小艇的空间很私密。我好奇的是,新人以后会常驻百合市还是回阿拉伯呢,不过对于有钱的顶级富豪来说,路途从来不会显得遥远的,相信怡瑶父亲也不会有独生女远嫁的伤心了。
上了岸,是四面环水的别墅群,然后,我的目光就完完全全被公主吸引了。她看上去是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但是又很有个性的气场,非常独特,五官不算绝对美女,但肯定有一种国际化的脸孔和魅力。公主的教养非常好,礼貌恭顺,进度有度,和蔼可亲中,不知不觉与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感,富有分寸。
坐在旷野下的院子喝茶,满眼看到得都是葱绿,怡瑶家的一个后院就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像极了那种巨大的英式庄园。大概怡瑶特别喜欢代表中唯一女性老板的我吧,一直都把我安排在她身边的位子,惹得几个同行的大老板侧目。
果然,她对我说,她特别喜欢透明纯净的水晶,这个婚庆方案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没想的是出自于我的手。
公主的父亲不是很希望我入围,毕竟论实力,论过往的成功案例,翡翠都还是无名小卒而已,但是怡瑶力保,认为我的公司能有如此打动客户心意的设计,必定会成为明日之星。她甚至有点好奇,我的水晶创意灵感来自何方。
我当然不敢说出在巨荣集团找到“卧底”的事,只好说我自己也是非常喜欢水晶的女孩子。
为什么呢?她问。
我突然想起了有一首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歌曲,叫《水晶》:
我和你的爱情好像水晶
没有负担秘密干净又透明
我给你的爱是美丽水晶
独特光芒光辉你我心底
她笑起来,说这首歌也是她非常喜欢的呢,不过她是先喜欢水晶,再喜欢这首歌,而我恰好相反。
听她讲话,视野很开阔,入情入理,像一个有胸襟有气魄的男孩子夹杂着小女生的语言。按照岁数来说,我们也差不多大小,不过她一直读书,硕士毕业回国,见识的是跨国文化,而我毕业以后,就白手创业,自己在社会上打拼了,多的不过是一身辛酸。
公主似乎对我的创业经历很有兴趣,问得很详细,她大约也有类似的想法。
我说创业是很不容易的,多少人只看到“一将成名”,没有看到背后的“万骨枯”——我的公司小本经营,勉强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而今也不过才做到收支平衡而已;公主呢,最好还是直接接管大集团来得省力省心,毕竟基础打好,可以直接挥斥方遒。
嗯嗯,我对这个成语的使用非常满意,一说话就上档次了许多,不过这个词是临来的时候问猪猪,刚学的。
她摇了摇头,默然了许多,说:事情不是一般人表面看到的那样啊。你创业,虽然艰辛,但是可以掌控决策,令行禁止……
令行禁止?虾米意思?我狐疑。
她禁不住“哈哈”笑了一下:就是“说一不二”,你说话就能算数的意思。
远远看到怡瑶父亲,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人,他慢慢地出现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反正同行的几个老板像苍蝇见了有缝的蛋,满脸堆笑,带着助理就冲上去了,绕着“嗡嗡嗡”地飞舞。
他的目光如炬,令我特别不喜欢,远远的一眼,上下打量,好像要把人皮扒了数骨头似的,让我心里直发毛。
那目光混合着轻蔑,世故,趾高气扬……恐怕奥斯卡老牌影帝也难以在一个眼色之中传递如此之多的信息。
我暗自庆幸今天还算穿了套华服,不过经他这么一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腿脚都不知往哪儿搁好。
既然他看不上我,我也没兴趣上去赔笑。
那是一个在远方给我留下老奸巨滑,强大气场的老头子,说实话,商场上做生意的人有很多种,而我最不待见的就是心机重得像他那一种,搞得自己城府多深的样子。
我讨厌,非常讨厌!一点也不民主,像封建大家族的家长,一眼看人就分三教九流,善于算计,利益攸关立即脸带笑意,不关痛痒立刻鼻孔朝天——不是我自卑,是这种人太太太功利了。
我干脆就陪着怡瑶好了,毕竟这是她的婚礼,也是她的力保给了我机会。
大家一起欣赏结婚照片的相册,是带了知名摄影师去王子的皇宫拍摄的,化妆师,造型师,全部都是国际范儿,还有不少国内知名人士加盟,拍得就像顶级服装大片一样。但是,我一眼看到王子,就大大失望了,不像《一千零一夜》中那些英俊挺拔,星眉剑目的王子,而是……非常普通的一个中东男人,像某位微胖的路人大叔。
所有在场的婚庆公司老板集体失明,指鹿为马,依旧是满口称赞,夸得跟卖狗皮膏药似的,我却在走神:新郎会不会已经已婚了呢?公主不会是嫁过去做填房吧?
再回头看看怡瑶,公主虽然不是美若天仙,但是也绝对是美女一个啊,真的不是很配耶。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边的男人法定可以娶四个老婆呢,不知道……怡瑶大抵也是个受过西方教育,非常独立和平等的人,会接受这个吗?更何况皇室的规矩会更多吧。
想到这么多,我再留心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普通新娘子应该有的那种无以言传的幸福娇羞感,反而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后来的会议议程是合作商议新的婚礼程序,务必要博采众家之长。各家老板拿出的方案都非常大手笔,有拍成电影大片的,有现场搞歌剧版的,邀请国际爱乐乐团现场演奏等大制作,也少不了纯中式复古的,还有综合沙特皇家婚礼仪式的(这家估计情报工作比我做得还地道,因为事先新郎身份对我们都是保密的)……怡瑶坐在那里,尽量显得认真倾听,但她显然神游了好几次,因为需要她表态的时候她都没接上话。
这个本来就是一个一个的小故事,没有顺序,
也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来写
第五个新娘 最美新娘是最传奇的,
涉及到小时候的回忆,用了重笔
第六个新娘 百万新娘是关于拆迁的
说是最彪悍的娘们儿也不为过!有些是新郎也很彪悍哈
后来,她出去了,留下我们继续讨论。一会儿我也被叫出去。怡瑶说,想带我去看看她的水晶收藏。于是我们进了一个漂亮的走入式衣橱,一个房间大概就有普通一套百平米房子那么大,里面全部是各种明晃晃的彩色水晶,刚看了两件,怡瑶又被她父亲派人叫走了,把我留在了满是水晶的房间里,我本想跟着她出去,她笑笑摆摆手,指了指房间顶部装着数个的摄像头,表示没有关系,不会有任何嫌疑。
我留在房间继续看着,眼花缭乱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灰暗的心形水晶相框吸引了我,相片中的人好像是怡瑶的母亲——当然是猜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母亲的照片,好像公主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也未再娶。
我拿起来仔细看那张照片,一不小心失手掉到地上了,哇,水晶可不要摔坏啊,会不会很贵啊。
我的心“咚咚”地狂跳着,赶紧用身体挡住摄影镜头放回原位,地上掉落了一张折起的旧相片,相片是一个瘦弱少年,手里捧着这个心形相框,相框背面有一行大约是因为水渍而模糊晕染开的字,依稀可见:
你的第一件水晶。
生日快乐噢! 徐晶哲 1992.2
我手忙脚乱把照片折回去,塞进相框背后,刚松了口气,有人叫我去见公主。
怡瑶脸色变得比较难看,但还是尽量委婉地对我说,她和父亲商量过了,把婚礼的鲜花供应项目包给我做,到时候会有详细列表,需要的具体项目和指定设计——其实就是个肥缺,我基本统筹计划一下就可以了,鲜花基本全部要进口货,对原产国家,花瓣大小,甚至花骨朵直径,捆扎工艺与创意设计都有严格要求,而这块的预算也高达百万左右的样子,他们将先支付十五万定金。
同时,也意味着翡翠公司将从婚庆候选公司中被请出局。
我无所谓,因为这项的利润之大,已经完全超过我的预期,毕竟巨荣集团公主的婚礼时不可能全盘委托给我这个小公司的,我高高兴兴就接受了,甚至一度怀疑:这也是怡瑶在她父亲面前帮我争取的。
后来的故事,很好玩。
这个在百合市将要引爆巨大轰动的婚礼没有在国内举行,据说阿拉伯王子对这些安排统统没看上眼,于是只在迪拜七星级帆船酒店举行了一个婚礼,所有国内的亲友全部包机过去,酒店也包了好几层还是是整座呢,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那盛况那奢华,只有参加过婚礼的人才能津津乐道了——国内的婚庆礼仪公司白忙活了半天,好在我们都收到了将订金作为赔偿的指示。
我的公司一下子不用干活就收入十五万净利,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
那个叫徐晶哲的名字我很好奇,去网上查了一下,好像是百合市以前倒闭的一家大集团企业公子,据说集团老板以前和公主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一起携手创业的,两家行业也很相近,家族兴旺的时候也送徐公子去美国读书,但后来没读完大学,集团突遭变故破产,家道衰败,他后来不得不靠勤工俭学,刷盘子洗碗完成学业,再后来,去了澳洲当了一个小律师。
网络上后来有个流传很广的帖子,就是据说他写的,从富二代沦落为自食其力者的心路历程。
有时候,我还幻想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更哀婉动人的爱情故事,男朋友猪猪就老敲我的头,说:快去干活!还像小女生,坐那里发春梦呢,快醒醒吧!
不管怎么说,当时能够入选策划也算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里程碑吧!后来靠着这个噱头,我还真接了几笔百合市富贵人家的单子,赚头大一点,当然,有钱人的钱也不一定好赚噢,这就是后话了。
我偶尔还会想起怡瑶公主的,不知道她身在天涯,还是在海角?
现在是否一切可好?
这个故事,我一般不敢跟人讲,但是憋在心里很难受。
猪猪说我;你大嘴巴出去到处讲吧,你看看谁还愿意找给死人办过婚礼的公司来办自己婚礼啊?你这不是自砸招牌吗?你,不许出去乱说!
嗯,是冥婚,真的诶。这种事情,最近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啊,其实我们公司早就遇上了,知道不?
但是,这个真的不一样,以前,我们也有来过女孩子,想和死去的男友结冥婚的,还有两对老夫妇,说怕他们子女在阴间寂寞,决定为子女办个冥婚的——这些统统被我男友猪猪给轰出去了,他很厉害的,说:这种婚礼,你们应该直接找殡仪馆,他们比较有经验,不是我们。
想是啊,冥婚属于阴间范畴呢,应该统统归丧葬公司管理,算是“红白”喜事中的“白”,而我们是“红”,太不一样了呢,但是都叫喜事,为什么呢?大约把死亡当做是一种解脱,可以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吗?
不过,如果我们公司做这个,太晦气了。但是为什么我还是办过一个冥婚的呢?不,不是一个,还是两个呢!
说来话长。
我们公司刚开始起步的时候,主要从一些朋友那里做点业务,就是操办身边朋友的婚礼,渐渐地也小有名气:更多的口碑相传,带来了生意。我就是在2001年底的时候见到方婷婷的,她是我大学师妹的表姐,正在筹备自己的婚礼。
小师妹带着一个女孩子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脸色卡白,身体瘦弱,后来回想,当时就很吓人。她第一次就挑了一件非常素色的白色婚纱,设计简单,她说她要结婚了,嫁给本市一个监管行业的公务员,家里希望婚礼尽快举行。
小师妹偷偷跟我说,表姐方婷婷是个服装设计师,她的未婚夫是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男生,是初恋,她们都很羡慕这种珍贵的感情,好几个小姐妹晓得他们的爱情故事以后,眼圈都红了呢。
初恋?我和猪猪也是初恋呢,非官方统计表明,从初恋走到结婚,能修成正果的概率不到万分之八,而且还没算进以后离婚的,所以我对初恋成功的感情也很惊叹。
那天我特别殷勤地忙前忙后,准新娘却有点心不在焉的表情,她话不多,回答什么也淡淡的,能几个字说清楚的,绝不说一句完整的话。
反正她拿出的材料已经比较完整,酒席已经订好,流程都已初步拟定,属于我们业内的“半成品”,她也没多还价,非常爽快地就提前支付了定金。
我和猪猪跟她约拍婚纱照的时间、地点,她答应了,然后在走的时候,突然回转身跟我们说了一句话:可以先带着婚纱走吗?
我说:你刚才不是试过了吗?想再确定的话,可以再试试!
她摆摆手说:不,带回去穿。
猪猪很聪明,他说:这个在本公司试穿时免费的,拍照免费穿,你结婚当天穿也是免费提供的,但是其余时间……恐怕要付租金和押金。
她说好,于是付了二千五百的押金,约定过两天就还。我的这件婚纱是新款,刚拿的货,那年头的进价就要五百多,市面上的价格更贵,在当时已经算有点小贵了,一般一二百就能拿到一件看着蛮像样的婚纱,五百已经算贵的了哦,上面的细致蕾丝边非常漂亮。她摸着摸着,幽幽地说了一句:就穿这个走。
我当时还笑了,说:你要穿着走出去啊,帮我们当免费模特儿?
她一走就没有再回来,过了没几天,小师妹打电话给我,说她表姐穿着那件婚纱跳楼了,月黑风高夜,从七楼悄悄地跳下来,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当时早已香消玉殒,白色的婚纱已经脏掉了。
她走的时候留了遗书,指定要穿我们公司这件婚纱下葬。
我吓坏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啊?
从业这些年来,定了婚庆服务,婚纱照片,然后取消婚礼的人也不少,但是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总不至于釜底抽薪,人也没了的吧?
那段时间生意一直不是很顺,结果又出这么大的事情,那个我接待过的瘦瘦的美眉就这样变成女鬼了啊,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抱着猪猪就哇哇地大哭了。
我还想,婷婷会不会晚上来找我退定金呢?会不会拿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印着“冥间银行”的冥钞对我说,这个是欠你的婚纱的租金之类的,你就先拿着吧,呜呜呜。
她的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太突然,直接结果是每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对她的死因特别执着:是不想嫁给新郎了,抗婚?
太能干了,工作心理压力大?
装修婚房,累的?
……
总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采取了跳楼——这种最为惨烈的方式来永远定格自己的青春年华呢?谣言四起。
方婷婷的遗书一共写了六封,给父母,给朋友,给新郎,交代了很多事情,特别是把遗产全部给了另外一个姓尹的男生。说着说着,小师妹自己先在电话里哭了,是给了她另外一个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孩子,而且以前根本没有人知道表姐还有那么多财产,好像都是能干的表姐自己挣的:有一个商铺,一套房子,还有十多万现金存款,加起来现在至少价值一百多万。
她说,估计表姐得抑郁症已经有些时间了,家里带她去拿的药都没吃,被偷偷扔掉了。
我和猪猪唏嘘不已,我说,我有这么多钱还会去死吗?拜托,做梦都笑醒了好不好,就算是世界末日了,我也要吃光,用光,花光,再说,嘿嘿。
猪猪说我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没心没肺那种,一般是高智商的人才会有抑郁倾向呢,我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过了几天,小师妹陪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男生来我们店里,估计来取回订金的,另外把婚纱的帐了结掉。
那天就我一个人在店里,我看到那个男生,自己都跟着神情恍惚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出了这种意外,他要退,也是可以的。
准新郎神情比鬼新娘来时的更恍惚,凝固的悲痛刻在他英挺的眉宇之间。芳魂一缕飘摇,似乎仍旧隐隐缠绕在他身后,让他的一举一动,有如提线木偶,僵硬迟缓。
他突然幽幽地说:不要退钱了,我想把婚礼办完。
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小师妹也临阵倒戈:师姐,你就帮助哥哥完成心愿吧。
我大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没听错吧?
正说着,店门外冲进来一个男生,过来扯着准新郎的衣领,冲他怒吼:人都死了,你还是不放过婷婷吗?
准新郎回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婷婷还把所有都留给你,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男生说:我是贪图她的钱吗?她的这些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倒是你,本来她就爱的是我,你在中间挑拨离间,害我们不能厮守!现在我看你跟谁结婚去!
准新郎说:你才不要脸,她生是我的老婆,死了也是我们肖家的鬼,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质问我这些!
……
两个人边说边动手,抓扯扭打起来。
情势登时直转而下。
我的店很小,就狭长的一条,两边还堆满了婚纱和婚庆用具,地上还有两箱婚礼巧克力,只剩下很窄的一个过道。当时,我第一反应是大叫:要打你们出去打好吗?我是小本经营啊!
吼完我就觉得自己的话好恶俗,很像那种酒吧打架时,店主胆小怕事的常用台词。
两个男生被我和小师妹拉开了,女人真心要做什么,特别是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力道还是很大的,我和她站在他们中间隔开彼此。
大家都气喘吁吁的,我喘,是因为我害怕,赶紧打电话给猪猪,让他回来镇镇场子。小师妹一边拉,一边哭:我表姐如果看见你们这样,会多伤心啊!
一句话,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都泄气了,眼睛里含着眼泪。
准新郎干脆往地上一蹲,开始大哭起来,似乎压抑了许久,像个婴儿般地大哭,哭到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原来男人很伤心的时候,也会哭得很娘哎。
另外那个男生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雕塑一样。眼泛泪光,拳头捏得紧紧地——他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强大的悲伤混合着愤怒的小宇宙。
我心直口快跟小师妹说:你表姐真是很有魅力的人啊,你看,人去了,还紧紧抓着两个男人的心啊。我可以凭直觉说,她拥有着真爱啊!
但我心里其实又想:稀奇了,方婷婷又不是多耐看的美女,这两个男人看上去外形啊,打扮谈吐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呢,为什么会单单钟情于那个瘦不拉叽的女生呢?真搞不懂。说真爱,一个很真地爱着另一个人和两个人互相真挚地相爱,这个又有区别的吧?
小师妹也跟着哭了:师姐,你不知道,我表姐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啊,从幼儿园到大学,三个人感情很好,从友情慢慢发展成爱情的……那种因为时间累积起来的感情很深很深呢。我表姐是人很好,她心思很细腻一个人,小时候,她每年儿童节都送我礼物,我受欺负了,她也帮我出头——真的很好很好一个人啊!我的童年,离不开与她一起成长的经历,虽然是表姐妹,但是独生孩子长大的我,一直,一直,都在心里把她当成亲姐姐……她对人太好了,这次为了抢她唯一伴娘的位子,我跟好几个亲戚朋友竞争呢,结果,PK结果还没出来,她就……她就……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我……我也好想她啊!
肖大哥,尹大哥,你们以前是多么好的朋友啊,为什么今天弄成这个样子啊!我表姐尸骨未寒,泉下若是有知……你们就不能给她一个面子吗?
两个人长时间沉默,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准新郎斩钉截铁地对我说:钱我今天全付掉,婚礼照常举行!
我急中生智:酒店如果知道是这样的婚礼——恐怕不会愿意接的吧!
他说:没有问题,我自有办法搞定,你只管照常做就好了!钱我先付你。
说着,他掏出了一沓现金放在我手里。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觉得钱捏在手里,变得烫手呢,而且这钱比预定的价格肯定要多很多。
出人意料的是,被称作尹大哥的男子,也掏出一张信用卡来,说:我要给婷婷一个名分,我要和她结婚!姓肖的,我以前常顾及我和你的友情,我以为她喜欢的是你,我放弃了,可是她死了,我不能放弃她的灵魂,她是我的,让我带她走!
我大脑要爆炸了,只来得及话不经大脑地机械回应:我们店,还没装POS机呢。
这是多么狗血的场面啊,两个叫着、跳着要结冥婚的男人在我的店里大闹!
等猪猪回来,场面又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两个男人又一直要挟我们店,要给他们办冥婚,不办就要继续大闹。
是不是悲痛下,人们可以水到渠成地做出各种失控的情绪反应?
暴烈而执着,顽固而幼稚?
时间僵持了恍若半个世纪那么长,我的肚子早已很饿,精神也被磨得没有了坚持,所谓晕倒,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但是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我是可以真的倒下去的,从生理状况和心理意愿达到惊人统一的高度立场,来结束这场旷久纷争。
这两个男人一下子同仇敌忾,做了天然的同盟军,几乎不需要商量,他们的话语步步紧逼,默契浑然天成——在悲痛侵袭之中,条理清楚,在闪着的泪光中,判断清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他们对故人未尽的、最后的疯狂心愿。
末了,猪猪说:好,只要你们给钱,我们就办!不过婚庆礼仪公司办冥婚是很晦气的事情,你们得保密,我们公司不署名,不留任何线索。还有,这个晦气,要收一笔冲喜费,加钱干不?
我暗喜:猪猪,高啊,一招制敌!干脆出个天价把两个难缠鬼打发走吧!
但是,两个男生立马决绝地说:没问题。只要我们肯办,他们就肯出。
猪猪爽快、豪迈地应了一声:好!
我晕倒。
这什么跟什么啊,原本说不接这茬子生意的是猪猪,后来拍着胸脯接下来的也是他。
送走了一干群众。我打算把猪猪吊起来烤熟,他却说:我们就偷偷帮他们办吧,你不是说你觉得初恋的感情是最珍贵的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猪猪也是个粗线条下,重感情的男人呢。
可是,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办过冥婚呢。什么习俗啊,规矩啊,都没有考证过——一句话,我们不专业啊!
猪猪说,你就按照当时制订的结婚方案走一遍吧,完成他们的心愿就好了。
摄像的邹师傅本来红白喜事他都出场的:他常常幽幽地飘过葬礼现场,又欢天喜地地飘向婚礼场合,手中唯一不变地扛着尺寸大小不一的摄像机……所以根本无所谓,甚至跃跃欲试要拍这种他职业生涯以来的一大奇事。
可是其他的一些临时人手,知道以后就不愿意来了,比如说最重要的主持人——原本请了一位电台的男主持,结果他一听实情就推说临时要出差;后来,还是婷婷的一个高中死党,在电视台做女记者的,勇敢地承担了任务。
这是我毕生难忘的“婚礼”啊,当天的酒店包厅里,来了一些客人,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轻的,当然还有一些桌子是永远空着的。我本来臆想弄个全白色的殿堂,被多方狠狠地否决了,所以一切大红大绿照旧,从外边经过,是绝对看不出异样的。
我没想到要办冥婚,而且一办还是两个!
两个新郎,一个鬼新娘。
门口的铭牌上,一边写着“方婷婷 肖XX”,另外一边写着婷婷的小名“娜娜尹XX”,我看见有人经过,还好奇地问:这里要结两个婚吗?现在年轻人流行“拼婚”了?
里面一切照旧,不过是两个新郎捧着方婷婷身着婚纱的照片——那可是正宗殡仪馆照了,可惜只能拍到闭着眼睛的新娘了,好在穿着婚纱的样子还是美美的。
我看见她穿着那件婚纱的照片大吃一惊,不过已经经过了她自己的巧手改良,非常漂亮又雅致——原来挑最简单的基本款,可以直接在上面进行一些设计,婷婷给加了个假的斜肩,还有金色的绶带,还有许多的小小细节,更用白色绸缎扎成的大朵白色花儿别在头上。
身为设计系毕业的我,可以想见,那是多么耀眼的创意啊,而且婷婷大学可是学医的,却后来凭着兴趣爱好做了设计师,并且这些时尚元素,在此后大约两年后,才在一些时尚杂志上陆续出现,可是我亲眼在那个的时候,在一个才华横溢的死去女子的婚礼上,就早早地见识过了!
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子,能得到两个好友兼恋人最钟情的爱了,张牙舞爪的女鬼在我看来,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温馨的氛围衬托着她最后的心灵美。
这么美丽的人去了,我最不待见了,站在宴会大厅的一个小角落,我眼泪刷刷地下来了,怎么也止不住,拼命回忆见她的点点滴滴,越想越难过,眼睛被泪水挡住了视线,错过了很多精彩的现场画面。
婷婷的母亲强打精神参与了整个“婚礼”,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抹着眼泪说了一句:“你们三个都是很好的孩子啊…….”就晕倒了。本来从医院让她出席就不对,而且情绪波动起伏,但是她坚持要来,要亲眼看着女儿的“出阁大礼”。
尹新郎的职业就是医生,他贴心地请了救护车在酒店门外等候,直接就拉着伯母进了医院。婚礼继续进行,屏幕上闪现出三个人一起的成长足迹照片,那时候刚开始流行用FLASH制作程短片播放,我们本来只做了肖新郎的,时间紧迫,尹帅哥就自己做了一个,还做得非常好,专业水平一点不输我们。
配乐尤其优美哀伤,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后来女主持人告诉我说,那是当时在韩国同步播出的一部偶像剧,叫《冬季恋歌》,也是两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故事,她觉得这完全就是讲他们三个好朋友的翻版故事呢,许多的细节都是那样清晰和动人,所以给推荐作为婚礼配乐了。
两位新郎讲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整个仪式好像变成了追忆会,每个人都上台发言,台下大家默默擦着眼泪。我和大家一起静静地看着,宴会大厅次序井然,没有以往那种嘈杂和喧嚣,每个人都排着顺序上去说两句——我的眼泪却流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那一天,我差点自己也哭到脱水,那种感觉就是再也哭不出来了,泪水好像已经完全流干了,泪腺都罢工了,整个人也烊掉了。
看到台上的各位带着眼泪还在笑,他们个个都说,今天也是喜庆的日子呢,就是这一点,重重地敲击在了我的胸口,简直是一记闷棍,我靠在猪猪身上,跟他说我TMD最受不了这一点了,煽情煽成这个样子!
猪猪没有讲话,也没有哭,他只是紧紧咬着嘴唇,默默地做好现场照片的摄影工作。他回来跟我说:这是婚礼吗,还是追悼会现场多一些吧!你说,婚礼嘛,告别单身;葬礼呢,告别故人,都是告别,对不对?
像今天这样,给所有到场的人,安慰和缅怀,我想过了,如果我们不去做,或是没有认真去做,没有真的告诉自己,直接面对自己,我们的心里,不会承认这一切的存在过了,又消失掉了。
别说新娘生前至亲至爱了,连与她有一面之缘的我们,都迈不过这道坎呢!
糖糖(我的昵称),你就把它看成是一个新式的追悼会吧,追悼一位新娘子的。
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在里面,对每一个人说,也对自己说,这一切就这样结束吧,大声说出再见!大家还要继续生活,要开心地活着,哪怕心里长久地怀着对死者的思念,但是终究要归位,回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并且知道生命这样珍贵,花啊,草啊,这些富有生命力的东西都是那么地美好!
刚刚见证过死亡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生命呢?
要更开心地活着啊!
后来我不觉得晦气了,不过猪猪还是把多收的一点钱都以婷婷的名义捐出去帮助有困难的人了。我也很奇怪,平时斤斤计较的我这次也超大方的,他一说我就同意了。
猪猪后来也有出格的举动,婚礼结束,婚礼摄像和照片制作好,等两个人来拿光盘的时候,他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以后要娶老婆的话,婚礼也请一定交给我们来办吧!
两个人都很诧异地坐在那里,完全云里雾里,没有回过神来,估计他们根本还没考虑过这档子事儿呢。
猪猪拍拍他们肩膀说:我相信现在的她,正在天堂看着你们的呢!一定很幸福噢!
所以你们以后也都要幸福!
嗯嗯,要是我来说的话,那就是:亲爱的大家,让我们都过得幸福吧!
第三个新娘咆哮新娘
深秋的一天,生意上门了。
是很年轻的甜蜜一对,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男的个子不高,看上去模样不错,气质风流倜傥,女的比较普通,不过也不丑,可惜脸色有点阴晴不定。
男的问:“就是这家了吗?是叫‘翡翠婚庆’吧?听说给巨荣集团公主婚礼,拿到最佳策划的那家?”。
我恨不得立刻自己订做一个大奖牌裱在墙上,昭告天下:“就是我,就是我!”
女的说:“看起来店不大嘛,还挺难找的……”
“是是是!”,我赶紧像老鸨那样笑颜如花把客人拖进屋,“这样成本低了,不会把高成本转嫁给客户。”
女的说:“我可不要便宜的,一分钱一分货,总归有道理的……对了,你们有什么成功经验,说来听听!”
我一看,就心眼儿敞亮:这婚礼,属女的说了算。得巴结这女的,于是我海阔天空吹了一番,嘿嘿,单子就基本拿下了。
其间有好几次说到细节问题,女的问这个男的:“天天,你也觉得我的看法不错吧?”
男的本来还有点犹豫的,一听这话,立刻应声回答:“嗯嗯……啊啊,那就都照你的意思办吧!”
似乎男的很忙,手机响个不停,一会儿听他跟这个老板问好,一会儿跟那个公司约开会,看来要么是做生意,要么是做销售的,我赶紧使出回身解数,把比较上档次的服务花样统统亮出来。
最后大小姐被伺候得满意了,冲着男的点点头:“付定金吧!”。
一切有条不紊,晚上的时候我跟猪猪汇报:“今天接了个不错的单子!赚头比较多啊,看起来像是有钱人!”
猪猪说:“有钱人那么好伺候啊,你梦去吧!小心节外生枝!”
他们第二次过来两个人明显是吵架过了,女的说话气鼓鼓的,男的还有点曲意逢迎的意思:“我的大小姐,你别耍脾气了好不好?”
女的带了个女性朋友来,朋友说:“哎呀,天天,你又不是不知道甜甜的脾气,你多少也得站在女性的角度考虑考虑啊,你在大街上,随便问那哪一个女的,当今这个世道,谁愿意跟公婆一起住啊?”
天天说:“我买的房子大着呢,一百多方呢,绝对宽敞……而且,我妈妈也是过来小住,又没说长住!为什么甜甜你要跟我闹这么大别扭呢?”
甜甜说:“我也是通情达理的好不好?帮帮忙,你妈妈……跟我们生活习惯太不一样的,这样吧,我们出钱,让你妈妈在同一小区租个房子,这样总行了吧?”
她转头看着我:“你说说,你愿意跟公婆一起住吗?”
我被问到了,这个,新郎新娘可都不能得罪啊:“哈哈,看情况,看情况!”
天天顿时得了支持:“你看看嘛……我妈妈就是一朴实勤劳的乡下农村妇女,你放心,她不会欺负你的,倒是可能被欺负是她……”
甜甜突发咆哮声:“哟,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我跟你实话实说,不跟公婆住,这个是我做人做事的底线!”
她发飙的声音尖利刺耳,我要晕翻了,太恐怖了!恐怕方圆三百米开外都能听见,又高又细的声音!为我生平所罕见。
虽然我家不是多高贵的人家,但是某些基本的行为礼数要求还是很高的,我生气也会大声叫喊,但是这个声音令人完全无语了。
我在旁边听着都替对方一阵阵地脸红,心跳加速,大汗淋漓。
天天也跳起来了:“我也跟你实话实说,我一个乡下孩子,白手起家,奋斗到今天,拼命挣钱,为的就是买了大房子给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享享清福的!这个也是我做人做事的最底底线!”
可惜,他的声音完全没有新娘的气场大,级别差好远啊,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
朋友插话说:“那你不对了哦,天天,你把老婆放在什么位子呢?”
天天不甘示弱:“老婆也很重要啊!我也没让你受苦啊!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身上穿的,手上带的,你说什么,我都顺着你——我哪点让你受委屈了?”
“我可没说你是乡下孩子……不知道谁心里自卑,这么念念不忘的?我有提过吗,你自己太敏感了吧!”甜甜大吼大叫,“啊——你怎么这样,一直这样?你给我说清楚?”
强势女王再次出山,我觉得我多听一秒她讲话,没心脏病的人都能当场发作点什么。
“正相反,我一点都不——我很骄傲,我很自豪,你们谁看得出我是乡下的吗?你说说看,我这气质和见识,你看我是不是正宗的城里人?”
既然准新郎再一次等待我的首肯,我鸡啄米地点头:
“完全看不出来,有那种家世良好的气度……”
天天得意地看着在场诸位。
甜甜狂叫:“啊——,那你干嘛不买两套房子?你说啊!你到底要玩什么?”
然后气鼓鼓地看着他。
“我就想买一套大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热闹,怎么着?这是我从小的梦想,不行啊?”
“那你也考虑下甜甜的想法,她想过二人世界,也没错吧?”朋友继续“仗义执言”,我看来,倒完全是“火上浇油”。
“甜甜,你平时耍大小姐脾气,怎么样,我都依着你——我有说什么吗? 但是唯独这件事,我不会让步的!”
天天也斩钉截铁了。
甜甜几乎呐喊着对着她朋友说:“这儿没法儿谈了,我们走!”
各位注意,以上对话,貌似原本有些脏字的,我都屏蔽掉了,所以还是比较干净地。
于是剩下天天一个人留在我店里,我本着“劝和不劝分”的想法,帮准新郎开导一番:“哎呀呀,又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大家彼此让一点,变通一下,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啦。”
天天说:“我知道,但是……哎!你不知道,她对我妈妈……”
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拨了个电话,聊起来:“我很难过啊,你说说看,认识我多年的哥们儿,听说我这么年轻就要结婚,有谁不觉得诧异?是啊,以我的性格,至少三十岁才会以后考虑婚姻这个问题对不对?”
对方好像“嚓嚓嚓”说了些什么,估计也是在劝解。
“我都愿意为她提前进结婚殿堂了,她还有什么要跟我闹的啊?”天天越想越觉得生气,“她不就是本地人吗?有什么好骄傲的呀,她家不过有两套房子,又不是她挣的,躺在先人的功劳簿上牛气什么啊?我没要她家一分钱,自己又是一无所有来到百合市,只手打拼,几年内就买套大房子,在同龄人中肯定是佼佼者了!”
拜托啊,我可是本地人,听了这话,鼻子一歪,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这个男人看来真的能干呢,想想我和猪猪创业到现在,连自己买房子的首付都凑不够,他做哪行呢,竟然自己买起房子了,偶像啊!
天天继续说了半天,我给他换了一杯茶,加了三次水。电话那头好像是他军师,给他出了不错的主意,天天一个劲儿答:“是,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电话挂了,问我:“哎呀,我们今天是跑来确定什么事项的啊?”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啊,你们就打电话说,有几个问题要过来商量一下,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改什么啊。”
他说:“啊,对了,好像是关于明天外景拍婚纱照片。甜甜说自己新买了两双婚礼用的高跟鞋,想来给你们看看,看婚纱要不要跟着换一换。不过现在人已经走了……”
他边说边自己慢慢踱出了店。我又好气又好笑:“拜拜!走好!”
猪猪第二天带着他们去拍外景照了,一拍就要拍一天,我留在店里看家。听猪猪晚上归来汇报说,两个人还是有点别扭的,不过有和好的迹象了,新娘子果然很挑剔,把摄影师,新郎和摄影助理呼来喝去的。新郎都和颜悦色,笑嘻嘻地好脾气着讨好老婆。
猪猪跟我一样对新娘的“狮吼功”表示了彻头彻尾的钦佩。我们一致认定,遇到任何事情,新娘只要一叫唤,绝对无敌了。想不到当年江湖中金毛狮王谢逊的“狮吼功”,如今重现江湖,竟被一小女子所得,而且小小年纪,功力已经如此深厚,真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诶,好像后句不是这样的?囧。
其实我也见过不少为了婚礼吵吵闹闹的新人,声音比这个更厉害的还真没有,但是没想到日后更会发生一件大事,成为我从业以来见证的非常奇迹。
婚礼那天到了,新郎带着花重金雇的宝马车队浩浩荡荡地杀向新娘家去了。我乐滋滋地在婚宴现场坐镇布置,拉背景,搭花门……一项一项地理,但是没多久,我就接到一个晴天霹雳,不,一个电话,新郎在电话那头恶狠狠地说:“不结婚了,不结了,把客人全部赶走!”
啊?我头都大了:“怎么回事?
“新娘不跟我过门!她在这节骨眼儿上耍脾气!”,新郎跺着脚喊,“我在她们楼下等了很久了,她也不见我!”
“哎呀呀,这个是要让新郎尝一点苦头的,也是本地习俗,有点‘闹’的意思,不管她说什么条件,你答应她不就完了吗?”我急忙开解这个外地男人。
“不,不,她肯定是受了她妈妈还是谁的使坏,要把我妈妈赶出我的房子!我才不干呢!”新郎气得说话声音都变调了。
“这样吧,我过来看看那能不能有回旋的余地。”
唉,真叫人省不了心啊!
我放下电话,匆匆打了个出租车就从会场直接奔赴新娘家。
新娘家在一个中档小区,原来新娘的爸爸是一个刚刚退休的小官儿,现场已经围了一些街坊了,大家议论纷纷。
我赶到现场一看,宝马车队齐刷刷的堵住了楼前空地,新郎拿着电话在跟四楼的沟通:“你今天下不下来!”
然后是刺耳的尖叫从半空中传来:“我就是不下来,你答应了我才下楼!”
这个声音,直接整个社区就可以听到,完全不用打电话了。我完全有理由认为,此次新娘还运足内力,添加使用了“千里传音”之功,字字咬得清楚又带饱满的中气。
新郎看看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丢得起这人,我还放不在这面子呢!快点!给我滚下来!”
“马上要误了吉时了!”我赶紧上去施加点压力。
新郎立即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头一点反应也没的。
天天勃然大怒:“我受不了这个臭婆娘了!我要离婚!”他顺势把手机往地下一摔,电话貌似坏了。
我一看:“这算什么啊?还没结婚就真要离婚啊?”
他凶恶地瞪我一眼:“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了,酒席今天办而已。我一个男人,离婚了怕什么,她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子,离婚了可就是二手货了!”
身为女性,听了很不悦,我说:“男人离婚了也会有部分贬值的,至少很多未婚的女孩子面对离过婚的你,会慎重考虑的了啊,仓促的错误决定,很多人会归结成为你自己应付的责任!怎么说还是原配的好呢,知根知底,可以相伴一生嘛!”
我看着新娘家就在楼上,那边还有人从窗户探头探脑地看呢,我认出了那好像是那天一同来我们店的新娘的朋友。我指给天天看了。
新郎看了,气更大了:“他们赌我一定还会卑躬屈膝上去求不是?”
我说:“要不你忍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他没有作声,但是内心的挣扎一定很剧烈,脸红红的,还没开喝呢就像酒上脸的样子。
我又开始多嘴了:“你事业再成功,家庭也是很重要的啊,你想想,你那么努力打拼,不就是为了家庭物质条件好一些,家里人过得更开心一些吗?你事业成功的原动力,不就是美满的感情吗?”
“是啊,我怎么能牺牲……牺牲感情……去换事业呢?”新郎喃喃自语,片刻后,突然冷静地一挥手,“我明白该怎样做了!给我全部上车,掉头!”。
他想明白了,哈哈,太好了。我相信他一定有计策了。我跟着上了第二辆宝马车。八辆车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小区大门。
我回头看看,那个朋友和新郎的头都探出窗户在张望呢。难道……天天要使用激将法?调虎离山计?空城计?
接下来我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了!新郎指挥前面一辆车带着队伍七弯八拐,进了另外一个小区,这里可比刚才差多了,没那么好的硬件和整洁度。老房子,旧迹斑驳,公共用地上晾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和破被子,地上晒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小区的卫生条件和刚才那个简直不能比。
他在前面让司机停了车,下来跟我说:“等我几分钟……我试试看!”
这是要干什么啊,我打量着这个老小区的旧楼梯,他蹬蹬爬上了六楼,敲门,跪着进去了。我坐在车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生开的门。
等了十分钟不到吧,天天下来了,还拉着另外一个女生的手,她低着头,脸庞清秀,气质文弱,跟在男人的身后。
天天走到我跟前:“我要跟她结婚,她刚才答应了!”
“啊?”这是什么状况啊?我一点也没弄懂。
“你是不是职业的?专业的?”天天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边俯身在车窗对我说。
他敢质疑我的专业水准?
这可是老娘我的底线!
我大声回答;“我很专业的,大大小小已经经手六、七十个婚礼了!”
“那你赶紧按照,新娘临时撤换的情况指挥,快点!”天天恢复了男儿霸气的感觉呢!
“啊?”我觉得他讲的好像不是中文,实乃某国鸟语也。“啊——”。
他挑挑眉毛看着我,身后的小娘子脸都红了。
我突然发现:男人生气其实是相当有魅力的一件事,想完我就后悔了:难不成我有受虐倾向?
“这个……”我明白了,但是又不明白:“该怎么向新娘方的宾客交代呢?”
“你别忘记,付钱的是我耶,我才是唯一的客人,你不是承诺给我最好的服务吗?”天天突然诡异地笑了,“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我们现在上车,直奔会场!结婚去罗!”
他拉着那女子走向头辆婚车,走了一半又折回来说:“好好干,做得好,我就追加百分之五的小费给你们公司!”
“十个点?”我试探性地多问了一句。
他歪着头算了算:“你真是不识好歹,这钱我不提加,你还不是得给我办?”
“那不一样,这个操作难度比较大,为了万无一失,小女子当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地把一切都给办了!”我心里乐开花了,手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笑了,咬咬牙:“小妖精——七个点,最多了!”
我赶紧学着猪猪喊价的阵势,接着他的口气:“成交!”。
“刚才你说的话我可都录音了,不怕你不认账!”我扬了扬手机。
他笑笑:“算你狠!”拉着那女子上车去了。
“得令!”顾客就是上帝,办完婚礼好收赏钱,我掏出手机,开始拨通第一个电话:“请马上帮我带一件米色新款婚纱到现场,新娘身材……据我目测,小号即可,立即通知跟妆师撤离新娘家,到会场另有任务!”
第二个电话:“马上拿下现场带有新娘的名字和照片,全部换成新的名字,啊,新的叫什么?我不知道,我问下新郎。等等……”
我在车上一路打电话,遥控指挥,累得口干舌燥,调动布置,运筹帷幄,很是过瘾啊。当然,从来没有这种临时变阵新娘经验的我,还是漏掉了一些,比如,忘记跟婚礼主持改全部台词了,改了前面漏了后面,所以她把新人的名字说错了好几次。
但是新娘一点也不介意,她脸红彤彤地,痴痴地看着天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华,天天也不怒了,也不跳了,像只小羊羔一样,甜甜地看着新娘子。
现场仿真求婚环节,天天说道:“请原谅我,这个瞎了眼睛的男人,没有看到一直默默守候在我身边的你,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不离不弃,在我秋收丰硕的时候宠辱不惊……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听我倾述,做我爱情的狗头军师……我真瞎了眼睛,怎么就一直没有看到你呢?”
新娘子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上前轻轻在他额头一记香吻。
我想,嘿嘿,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说不定,这个才真是天生一对呢。
客人们大多惊得目瞪口呆,还有人拿出婚礼请柬,看看台上,又看看请柬上的红底黑字。特别是一些原来新娘方的客人,都忘记退席的立场了,张着嘴,瞪大双眼,见证完了婚礼仪式。
等他们明白过来,冲上去质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新郎说:“是你们甜甜不愿意嫁给我!但是我总要结婚的嘛,就这样!”
“你这犯了‘重婚罪’,你知道吗?违法的!”
一直不言不语的新娘首度开腔了,还是在关键时刻:
“这个不算啦,我们还没有进行过注册登记,也没有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没有形成所谓的‘事实婚姻’——也就是说,诸位把这看成这是一场彩排走秀也可以啊!
”
真是睿智而协理老公的好娘子啊!
天天拉起新娘子,两个人浪漫地手牵手跑出会场,发动宝马走人!
会场至此终于次序大乱,不过婚礼也差不多了,余下的不过是吃喝时间。
更精彩的在后头,新娘甜甜带着伴娘,老娘等一帮人赶到会场,看到主角已经统统私奔了!
甜甜大闹会场,她打通新新娘的手机,跟新郎通话,咆哮女王再次发飙,主要发作句子现简要摘录如下:天天,我要告你重婚罪!你这个烂人,你叫我怎么……
我恨你,你胆敢两面三刀,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贱勾当……
你开玩笑的吧,你快回来啊,你叫我怎么办?呜呜呜……
然后她又骂新新娘子: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们早就串通一气了,来玩我,叫我丢这么大的脸,我还怎么见人啊……
她的声音久久地回旋在会场上空,不少男方的客人大约是第一时间见识她过人的风采,小声议论:
“这个姑娘的父亲健在吗?”这句的意思跟“你妈贵姓”一样雷人,就是怀疑她有父亲教养吗?出处见中国传统经典幼儿启蒙教材《三字经》“养不教,父之过”,其实也就是拐着玩儿骂她——缺乏家教。
“她还算是个女人吗?”
“新郎换人的原因不用说了,俺全明白了!”
“跟这种分贝的女人一起生活会短寿吧?”
“哇哇,她洞房的声音不会也这么山崩地裂吧?”这句令人浮想翩翩。
不过不少婚宴上闹点黄色笑话是挺常见的事情,少见多怪!大家想想,婚礼嘛,本来就是各种层次的人聚集之地,三教九流,济济一堂,更别提闹洞房了……
女方的客人差点抬不起头来,很快把新娘架走了,委实有点丢家族的脸面呢。
我害怕被兴师问罪,赶紧收拾完东西,三十六计,溜为上计,嘿嘿嘿。
大概半个月以后,甜甜才让她的朋友带着婚纱来店里归还。
“他们离婚了,很快就去办了离婚手续……”她一脸无奈,“好在甜甜还年轻貌美,追她的人也不少!”
我唯唯应诺。
“你也是见证整个过程的,不要觉得甜甜不对,你知不知道,天天开公司能有今天的局面,起步资金,关系网络,哪样不是仰仗甜甜的爸爸?”
她说到酣畅处,比划出个小指头:
“没有甜甜,他连个屁都不是!现在,她爸爸已经下了江湖封杀令,哼哼!看他秋后的蚂蚁——蹦跶得了几天?
你呀,别看甜甜大小姐脾气重了一点,她可是帮忙运筹帷幄的一把好手,才是真正能帮得上忙的老板娘!要不是大小姐脾气严重,哪里轮得到天天,不知道多少人成天追在她屁股后面呢!”
“喔,我明白了!”我有口无心地应承着,看看有点脏旧的婚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谢天谢地,没拿我的衣服去撒她的大小姐脾气。
在她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请问……”
她扶着玻璃门转过身来:“怎么了?要算干洗费啊?”
说着,二话不说,“啪”地丢出两百块人民币:
“甭找了。”
意外之喜,我赶紧把钱捏着:
“我是好奇,多嘴想问一句……那个,那个大房子分割了吗?”
“什么大房子?”她一脸狐疑。
“嘿嘿,我也是听说,新郎买了套挺大的房子……”后半句我吞在肚子里了——如果离婚分割了财产的话,新娘也是赚的啦,呵呵。
“哟——”她怪模怪样地看了我一眼,“你也真八(卦)呢!”
她拨弄一下头发:
“哈哈,你以为天天是省油的灯,他婚前早就拉着甜甜去做了财产公正……甜甜啊,连房子的半根毛都没摸着,你以为她闹什么闹啊,还不是为了这个!结果呢,什么都没落着呢,就变已婚妇女了……唉,还有啊,估计这个也是他那个爱情狗头军师给出的诡计,你别看他现在的老婆,表面清纯而已,谁知道骨子里是什么骚货色……哼哼哼!一丘之貉!”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蹬着高跟鞋走出去了。
我站在店里,恍然大悟,喃喃自语:
“唔——这下我倒真是,嘿嘿,全明白了!”
我第一次见到叶喜枫的时候,惊为天人:太美了!
她身材高挑,发髻高挽,轻施云粉,眉目如画,大眼睛,长睫毛,瓜子脸,古典气质的容貌令人惊诧。别说男人了,就连我这个女性,看着她仪态万方的样子都心动不已。可以说,从业这些年来,她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新娘子。
她进门的一刹那,我就决定,一定要把如此绝世美人的婚礼留在我这里举办!
更特别的是,喜枫也是那种甜甜的娃娃音,腻得人骨头都要发酥了,她挽着一个英俊的大男孩走过来,我第一反应是:这家的基因真的是很好啊,俊男靓女,做模特绰绰有余,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明星。
她说;“这是我先生,英文名字叫David,大卫。”
我蹶倒:“欢迎,欢迎!”
“我听说你们这里的婚纱摄影还蛮有特色的,所以过来看看……”两人相视一笑,画面实在太养眼了。
其实说帅哥,并不是要看脸如何,身材才是男人和女人的第二张脸。偏偏这两个人都身材高挑,男的清瘦动感,女的曲线玲珑,我自己都想流鼻血先了。
“我们的婚纱摄影是针对小众的,可以做到跟大公司绝不雷同,为客人量身定制……”
“其实我们有拍过一套了,不过我不是很满意,跟别人的大同小异,听说你们的摄影机地可以由客人指定?”
“是的。我们这里是率先在百合市推出婚纱照小众服务的,喏,摄影师这两天就跟一对新人去了香港,拍街景婚纱……你们喜欢,可以拍海南啊,云南啊,国外小岛都可以,根据客人要求订制……不过,费用可能高一些。”哼哼,猪猪真的很享福,他这次去香港,如果不记得我开列的长长购物清单,我可饶不了他。
“啊,这样啊……”叶喜枫银铃般笑出了声,“David,我们看看好不好?”
第二次的时候,喜枫带来了她在本地另外一家专业婚纱摄影机构拍的照片,说了一下她想去三亚拍摄的构想。那天猪猪正好又出外景了,我就把她的影集留在了店里,晚上跟几个同行吃饭去了。
吃饭的时候,我不由得炫耀起这个绝世美女新娘客户。虽然我秉承着绝不泄露新人隐私的原则,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几个也是做化妆,婚礼客服的朋友按捺不住好奇心,一定要跟我回店里看看。
当我得意地展示的时候,在不少本市有名的婚庆公司做过客服的小妖率先大叫起来:
“这个女的,我见过啊!印象很深呢,她不是已经要跟另外一个做生意的小平头老板要举行婚礼了吗?怎么可能又和这个二世主帅哥在一起呢?”
“你确定?这个可真是大新闻呢?”我们大家的八卦情绪集体都上来了。
“我印象深刻得很,因为这个女的太美了啊!”小妖指着新娘照片说,“我还没跳目前这个槽的时候,大约半年以前,还在钻石婚庆上班,本小姐亲自接待的这个大美女,你们不知道,她来那天,坐着一辆银白色的捷豹车,又长得那么美,完全震撼了整个婚纱会所,天哪,所有客服都在背后奔走相告,偷看这个大美女!”
“这个好办——”我同门师姐靓靓指着照片的落款,“这本她和年轻帅哥的婚纱不是在花朵婚庆摄影制作的吗,小施不是在那里做客服主管吗,我打个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回事,不就对了?”
“我们这样背后打探客人隐私,不好吧?”我很犹豫。
“你又没看到她的结婚证,万一……你要不要负法律责任啊?”
“我们的确是不用验证的,有的人先领结婚证才举行婚礼,也有先婚礼再领证的,这个我们可管不着。反正,我们收费,帮办婚礼,就这么简单啊。”
“那漏洞大了去了,你想想,如果男的本来有老婆了,又跟第二个人结婚,你还助纣为虐,帮人家举行婚礼?”
“这个好办——”我同门师姐靓靓指着照片的落款,“这本她和年轻帅哥的婚纱不是在花朵婚庆摄影制作的吗,小施不是在那里做客服主管吗,我打个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回事,不就对了?”
“我们这样背后打探客人隐私,不好吧?”我很犹豫。
“你又没看到她的结婚证,万一……你要不要负法律责任啊?”
“我们的确是不用验证的,有的人先领结婚证才举行婚礼,也有先婚礼再领证的,这个我们可管不着。反正,我们收费,帮办婚礼,就这么简单啊。”
“那漏洞大了去了,你想想,如果男的本来有老婆了,又跟第二个人结婚,你还助纣为虐,帮人家举行婚礼?”
“那不太可能吧,毕竟婚礼是邀集亲朋好友一起见证的,谁这么大胆,那还不得露馅?”我认为不大可能。
“那是你啊,谁都像你那么老实——少见多怪!”
于是很快我就遭到了集体攻击。电话最后打通了,小施给的答案的确令人大吃一惊:原来叶喜枫和David的婚纱照片是以其他婚纱公司需要模特的名义制作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的不假吧。”靓靓得理不饶人。
“那我怎么办?这单生意我还想做呢。再说,听说David自己从家里拿钱,的确是开了一个服装公司啊,说不定真有其事呢?我不管,这单生意不能砸掉。”我把相册收起来,“你们几个可不能当损友,胆敢走漏风声,唯你们试问!”。
不出所料,叶新娘果然提出要用老公生产的婚纱入照。我一看那些婚纱,非常漂亮,有手工刺绣的,有全进口面料生产的,但是一问价格,应该不是一般的消费水平所能享受的,属于定制款。猪猪也赞不绝口,David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立即聊起了生意经,提出建立业务关系,我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哟,不会你们结婚是假,做生意是真吧?”
“哈哈,不是的,不过我们也是因为拍婚纱模特照结缘的呢!”David还是一脸孩子气,“我新开了公司,为了降低成本,也只好亲自上阵当模特呢!”
这样啊,看来结婚还是真的事情,我心中稍微释怀了。
“是啊,我先生刚创业,手头资金又紧,我们想办一个体面又实惠的婚礼呢。”叶喜枫非常得体地和盘托出。
David露出阳光的笑容,看着准新娘:“跟着我受委屈了呢。我整个家族都是做钢材生意的,很反对我去创业做服装,可是我从小就是喜欢服装设计、搭配啊什么的,所以只好由着性子闹了……”
叶新娘笑笑:“他得不到家里支持呢,现在结婚我们也想尽可能节俭一些,但是要办得体面,最好能直接做一场婚纱发布的样子,嗯?”
“是的,我以前花钱都没数的,现在创业,只有两百万的启动资金,家里估计我玩完了就会回去接手家族企业的,可是我想再博一下——说起来,我也是白手起家创业呢!可以拜托你们吗?”准新郎还比较诚恳的。
两百万是随便拿来玩玩的?
哇,我和猪猪对视一眼:命真好啊!
猪猪点头:“可以啊,不妨把这个也打上我们翡翠的名头吧,我们可以一起策划下如何办出有心意的婚礼兼婚纱发布会。”
我有些兴奋,这可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翡翠宣传活动呢,从创业至今,我们没有太多的金钱和余力去做市场宣传,这次倒可以借机做个市场活动。我打算第一先去对方公司看看婚纱,再提炼创意。
David的公司开在一栋写字楼里,果然是勤俭办企业,写字楼的位置虽不是特别黄金位置,但也算白银区域了吧,不过他的公司内部装修却非常豪华,员工不多,也就几个刚毕业的学生的样子。我把所有婚纱一一过目,跟David提炼主题。大家决定,采用十二个伴娘为主题,采用十二个月为主题的各种婚纱展示,最后新娘压轴出场,最后举行婚礼。
David大约是世家家教的缘故,非常通情达理,人又很好,跟他谈事情是一种享受,他也非常赞赏我的专业,互相吹捧之下,大家彼此都飘飘然了。
“您和你太太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呢!”我不失时机恭维一下。
“我也没想到能遇到她,半年前我刚从美国回来,”他带着笑容回忆,“原来缘分在大洋彼岸的这里等着我。”
“半年以前啊……”我心中猛然一动,“您这些婚纱投资比较高吧!”
“是的,最近的生意也是一些熟悉的世交在帮忙。”
“哈哈,我刚起步的时候,也是先做熟人的生意呢。”
“看来有异曲同工之妙啊!”David似乎很有兴趣。
我抱着一件婚纱,从他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夜晚十点了,百合市的夏天黑得比较早,我不辨方向地乱穿进了一条孤僻的小巷子,人比较少,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偷偷安慰自己,这里怎么说也是繁华区域,可我东穿西穿,走来走去,好像都走不出这几条背街小巷。
年纪大的人说,这叫“鬼打墙”,就是绕来绕去找不到出口的意思——不过我一点也不迷信,因为本人经常不辨方向,能活到今天主要是靠周边的景物记忆,如果周边景物大同小异,我就完全没辙了,肯定是要迷路的。
看见幽灵般出现的这车,我的脑袋顿时就“嗡”地大了,如此的夏夜,一定是聊斋中的故事重现了,像白狐一样出现的车,可惜车上没有红袖添香的美人或者书生,而是空空如也。
四下无人,我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也伸手去摸摸豪车,警报器响了,车内腾地坐起一个人,隔着车窗看不清楚,但是我的热血刹那间要沸腾了,三个字跃入脑海:小平头?
车窗摇下来了,一个男人机警地看着我,可惜不是小平头。我道了歉,失魂地往前走。车缓缓地追上来了,他问:“你是为他们承办婚礼的婚庆公司的人吗?”
“是的,”奇怪,他的问题模糊不清,我却清醒坚定地回答,“是的,就是我。”
重新发一遍这个部分
我抱着一件婚纱,从他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夜晚十点了,百合市的夏天黑得比较早,我不辨方向地乱穿进了一条孤僻的小巷子,人比较少,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偷偷安慰自己,这里怎么说也是繁华区域,可我东穿西穿,走来走去,好像都走不出这几条背街小巷。
年纪大的人说,这叫“鬼打墙”,就是绕来绕去找不到出口的意思——不过我一点也不迷信,因为本人经常不辨方向,能活到今天主要是靠周边的景物记忆,如果周边景物大同小异,我就完全没辙了,肯定是要迷路的。
遇到这种情况,我打算自己再扛十分钟,然后不行了就给猪猪打电话。
就在一模一样的巷子之中,我奇迹般地看见了一辆白色的捷豹轿车停在巷子深处。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走过去,巷子里隐约飘过乐曲声,好像是首缠绵悱恻的英文歌曲,我第一时间就记起了叶喜枫的前一个新郎,不就是开着罕见的白色捷豹车吗?
要知道,我可是个记忆力超强的人,看过,听过的事情可以过目不忘,当然,为什么我学习成绩不好,主要是因为从内心抗拒记忆那些机械的死记硬背而已,而我感兴趣的专业课,是稳稳当当可以拿到全校前三名的。
看见幽灵般出现的这车,我的脑袋顿时就“嗡”地大了,如此的夏夜,一定是聊斋中的故事重现了,像白狐一样出现的车,可惜车上没有红袖添香的美人或者书生,而是空空如也。
四下无人,我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也伸手去摸摸豪车,警报器响了,车内腾地坐起一个人,隔着车窗看不清楚,但是我的热血刹那间要沸腾了,三个字跃入脑海:小平头?
车窗摇下来了,一个男人机警地看着我,可惜不是小平头。我道了歉,失魂地往前走。车缓缓地追上来了,他问:“你是为他们承办婚礼的婚庆公司的人吗?”
“是的,”奇怪,他的问题模糊不清,我却清醒坚定地回答,“是的,就是我。”
“上来聊聊吧,”他把车门打开,“我不是坏人……”
我借着路灯看着他,五官普通,白色的名牌T恤,但是年轻不羁,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霸气,令人无法拒绝。我看看前后孤清的小巷:嗯,也许,可以请他带我一程?
我乖乖地上了车,坐在如此豪华精致的车内,胸中一阵激动。
他无限怅惘地看着我怀里抱着的婚纱:“是为喜枫准备的吗?跟我聊聊她的近况如何,可以吗?”
“这个,客人的隐私……我们,”我还没说完,他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动作利索地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某个车内机关,然后我看到了满满一捆一捆的桃红色百元现金。放眼看去,大约一捆是银行一万元一捆的标准,大大小小十来捆,随意地堆放在车前方置物箱内。
这个场景,为我这等平头小百姓所毕生罕见,强大的视觉和对本能的冲击力让我坐在那里目瞪口呆。
他很满意我的反应:“说说看吧。”
我的那点穷人高傲的自尊上来了:“如果你出于关心而问问,我可以谈,但是这样,有悖于我的职业道德,再见。”作势推开车门,准备离开。
他急了,一把拉住我,锁车门,悻悻地合上了装那堆明晃晃现金的箱盖。我没有说话,也许这个外表强大的人,会有不可告人的弱小内心。
这夏夜的一场奇遇,恍若梦境,我只是在梦中也力求自我的真实。
“如果你做生意也像我一样成功,到我这个份儿上,你就会明白,”他慢悠悠点燃一支烟,动作利落帅气,“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收买的,只是价格高低的问题。你要是学会了这个,就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心想事成地达到你任何目的,明白吗?不过,我倒另外有故事,要听吗?”
“不好意思,我最讨厌抽烟了。你拉我听你讲故事,没必要让我吸你的二手烟,”我很不爽,“再说,你不过是打算用你的故事交换我谈关于叶喜枫的事,对不对?”
他一边灭烟一边笑了:“嘿嘿,你说的话和她一模一样。她也讨厌我抽烟。”
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大约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两个人热恋到谈婚论嫁了,结果男方因为生意失败,破产,然后两个人分开了。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文字,除了看点是准新娘美若天仙,准新郎曾经富得流油。他讲完,看我一眼:
“如果准新郎没有破产,一切不过是他在婚前打算试试女方,你觉得,你会怎么看这件事?”
“那是你内心本来就不自信的表现,而且,结果也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这一切的结果不是你最终想要的吗?”我想,传统的社会道德会谴责女方吧,可是,这个又真的有那么无耻吗,“男方不是生意很大吗?用什么理由让女方相信他一夕破产呢?”
“帮其它公司担保,结果对方破产,外加自己借了三千万高利贷,用于资金周转。”他说出的话,清幽幽却字字千金,重捶世间所有女子们的心口。
“哇……敢问您做什么行业的呢?”我小小好奇。
他滴水不漏;“赚钱的行业我都做,建材,机械,还有房地产……”
“怎么说呢?”我决定还是小小地装作一个卫道者,高尚地发个言:“准新娘应该做好这个心里准备,嫁给生意人,就意味着可以日进斗金,也可以一败涂地,毕竟,商场如战场,环境险恶,有大起,也有大落……”。
“你说得很好!”他颇为意外,大加赞赏。
“那当然,我也是生意人,”我觉得这男人,看我站他立场说话,就洋洋自得,等下我一定要再来句“但是”,务必要给云端中的他以狠狠的致命打击。
“但是,”我故意提高了声调,“你觉得一个绝世美女为什么看上你呢?你特别帅?特别有钱?特别体贴?特别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