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团营是个心事很重的男人,和他交谈的三个小时里,他的姿势基本上都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那杯茶,语速不快,语调很低沉,看得出来,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和那个女孩让他始终难以自拔,交谈的最后,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茜茜,希望我所做的一切能让远在天堂的你快乐安心。”
初见,只想相爱一生一世
发生在大学里的事情总是特别美好,我和茜茜就是在那儿认识的。茜茜是那种姑娘,淡淡的,美丽却不张扬,聪明却不锐利。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我喜欢的就是这种女孩,像枝百合,静静地散发着清雅的幽香。
和茜茜的认识很简单,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碰巧和她坐到一起,看到茜茜的第一眼,我就被她身上所散发的那种气质所吸引。说实话,那天我的心思压根儿就没在书本上。坐在她的身旁,微风拂过,送来她秀发上的丝丝幽香,偷眼看她的侧脸,清秀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我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我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女孩就走不动路的小伙儿,但那天,我真的有点儿迈不开腿。茜茜偶尔出去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偷偷地翻开了她的书本,那上面写着她的班级,有了这个重要信息就等于找准了坐标,想再见到她就不会是难事。
那是我和茜茜的第一次见面,后来,我的学习地点就雷打不动地定在了茜茜的教室里。时间久了,和茜茜渐渐熟识起来,愈发觉得这是个好姑娘,她单纯可爱、善解人意,有时我不由地想,遇见她大概是上天给我的奖赏吧。茜茜似乎也不讨厌我,对于我偶尔的邀约也总是欣然前往,次数多了,那层隔纸也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我如愿以偿地和茜茜走到了一起。
校园爱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事物之一,我和茜茜尽情体验着它的美好,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快乐、一起悲伤。有时我们只凭借着眼神的交流,不必说话,就能读懂彼此的意图,用一个最老套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心心相印。
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转眼间就到了大四,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找门路、找工作、考研……我和茜茜也一样,每天焦头烂额地出入于各种人才交流会,来往于各个应聘单位。幸运的是结果还不错,茜茜被一家做医疗器械的外企看中,而我,则去了一个事业单位。
茜茜的公司在东区,我的单位在西边,两人上班都挺远。我打算在东区附近找个房子,这样茜茜上班会方便一些,可是茜茜不愿意,她不想让我绕路。两人谁都不能说服对方,最终,我们在花园路上租了一套小房子,算是双方都做了妥协。同居的日子甜蜜而充实,白天,我们忙忙碌碌地去上班;晚上,我们快快乐乐地一起做饭、看电视,那时我想,假如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错啊。
突变,如何拯救我的爱人
茜茜是个要强的女孩,在工作上特别卖力,她做销售,业绩很不错,仅一年的时间就升职做了经理。现在想来,茜茜的工作劲头跟现在很红的那个杜拉拉很像,对自己特别狠,为了成功,情愿付出百倍努力。做销售就离不开应酬,茜茜自然也不例外,刚开始的时候,基本上一个星期有两三回饭局,可是渐渐地,竟发展到了两天一次,甚至一天一次。我的工作很规律,每天朝九晚五,这样一来,和茜茜的见面时间越来越少。通常的情况是这样:我晚上下班回家,自己吃饭睡觉,茜茜12点以后回来,为了不影响我,就窝在沙发上胡乱睡着。我早上醒来,她还在补觉,满身酒味,面容憔悴,我把早饭做好,放在桌上,然后再去上班。
两个人的生活交集渐少,感情沟通也越来越少。其实,那时我已隐隐感觉到她的情形有些不对,但一直没有深想,现在想来,我的忽视和轻心也是导致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
那天,我到了单位后发现把一份重要文件忘在了家里,就赶紧跑回去拿。那会儿是上午11点左右,推开家门,茜茜坐在沙发上,头发蓬乱,目光呆滞,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个酒杯,旁边还有半瓶酒。我很奇怪,昨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怎么今天一起床就要接着喝。我把酒杯和酒瓶收起来,问茜茜是怎么回事,茜茜说头晕,想喝点酒提神。我接了盆凉水,把茜茜拉到洗手间,帮她擦了擦脸,跟她说酒不是提神药,只能越喝越糊涂。茜茜笑着顺从了我,我想,她大概是太累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茜茜还是那么忙碌,每天应酬,每天喝酒,我知道她的要强,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做好早饭,帮她打好洗脸水。2007年5月6日是她的生日,我提前订了个生日蛋糕,又在家做了几样茜茜最喜欢吃的菜,想让她过个高兴的生日。吃饭的时候,茜茜主动去酒柜拿了瓶酒,我本想劝阻,后来想想,过生日有酒助兴也正常,就随她去了。可是,茜茜喝酒的劲头吓了我一大跳,她把小半瓶白酒倒进玻璃杯,竟然一口喝干,连口菜都不吃,又倒进去半杯,再次喝干,这是喝酒吗,这简直是在喝水。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连忙夺下茜茜的酒杯,这时的茜茜完全变了一个人,双眼通红,力大如牛,执意跟我抢夺着酒瓶。我一把抱住她,她在我的怀里像风中树叶一样颤抖。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茜茜去了医院,精神科的医生告诉我们,茜茜很可能患上了酒精依赖症。怎么可能?我印象中的酒精依赖者都是非人非鬼的模样,茜茜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怎么可能染上酒瘾?我又带着茜茜跑了好几家医院,医生的诊断结果都一样——酒精依赖。医生告诉我们,治疗这种病首先得脱离原有的酗酒环境,慢慢克服。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看着茜茜憔悴的面容,我的心在颤抖,这还是那个在皎洁月光下与我携手漫步校园的茜茜吗?
生命,竟然这样突然逝去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们只能面对现实。我跟茜茜商量,让她从公司里辞职,在家静养,再配合着医生的治疗,应该很快就能治愈。茜茜很不情愿,这个我能理解,她为这份工作付出太多,当初两家的老人一直催着我们结婚,但由于外企对已婚员工的升职标准有诸多限制,为了工作,茜茜将婚期一拖再拖,现在让她放弃自然不舍。但是利害关系摆在眼前,酒精依赖不是小事,茜茜挣扎了很久,终于同意了我的意见。不过,茜茜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说要回去跟公司里的同事、以前的客户告个别,不吭不哈地离开不是她的作风。
我觉得茜茜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告别宴上恐怕又得喝酒,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茜茜向我保证,只是点到为止,绝不过量,我当时的考虑是,那么多人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事,就答应了她。现在想来,这大概是我的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决定,如果当时我极力劝阻,也许接下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我跟茜茜说,你吃完饭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其实那天我还准备了一个节目,白天时我去商场买了个钻戒,想在当晚就向茜茜求婚,既然没有工作的羁绊,那么我们就结婚吧。
当晚在酒席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得而知,之后也没人告诉我细节,我知道他们是怕我触景伤情。我记得的情形是,晚上10点左右我在家里接到了茜茜的电话,但是电话那头却不是茜茜在说话,那是茜茜的同事,她跟我说,你来一下吧,茜茜出了点小事情。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出了大事,茜茜被车撞了,她没有按之前所约通知我去接她,而是独自回家,路上,一辆疾驰的汽车撞上了她……
我见到茜茜的时候,她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我当时的感觉不是悲伤,而是气愤,气愤为什么医生不救她,就让她那样孤零零地躺在那儿里,他们都站在那里等什么?我扑上去质问医生,可是却被旁边的人拖开,我再次扑上去,却又再次被拖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不肯接受茜茜已经离开的事实——我想,茜茜只是生病了,她在医院里,病好了她就会回来。
振作,只为告慰那缕香魂
回到家,我不想上班也不想吃饭,上次茜茜过生日时喝剩下的那半瓶酒还在酒柜里放着,我把它拿出来,里面应该还有茜茜的味道,我一口一口地喝着、喝着……几口酒下肚,突然感觉轻松了许多,我又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肚里,连身体都仿佛变得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酒成了我最好的伙伴,因为喝完酒后,心情会愉快很多,最重要的是,它能让我暂时忘记茜茜。那段时间里,我不跟任何人交流,因为有酒,只有它可以让我脱离痛苦。
茜茜离开后,我的父母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他们生怕我会想不开。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竟然也开始酗酒。于是,父母只好带着我去见心理医生,给我买回来各种各样的关于酒精依赖的心理书籍,现在想想,幸亏当时他们在身边,如果任我放纵下去,我的下场也许会更糟。
通过跟医生的交流以及从书籍、网络上了解到的知识,我对酒精依赖这种病症有了全面的了解。我知道有了这种依赖以后,不仅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还会对家庭和社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这期间通过网络我结识了很多像我一样的朋友,他们中有的是因为自己酗酒导致家破人亡,有的则是因为家人酗酒而酿成悲剧。他们都在寻求帮助,然而却并不顺利。一位相熟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现在收治抑郁症和酒精依赖患者的专业机构非常少,普通的精神病院并不具备治疗这种病症的实力。对于那些抑郁症和酒精依赖患者,现在最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
这位医生的话启发了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组建一个这样的机构,去帮助那些和茜茜一样的人呢?说干就干,2009年下半年,我开始了筹备工作,跑工商执照,找专业人士……忙了足足半年,今年年初,这家专门针对抑郁和酒精依赖的疗养会所终于成立。做这件事情,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告慰茜茜,如果当时我能早些意识到茜茜的异常,早些介入治疗,那个悲剧就不会发生。
■记者手记
张团营说,之所以说出这个故事,是想让更多的人正视生活中出现的问题,有些事情,把它截在源头,也许会避免很多痛苦。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向旁人表白自己是多么伟大、多么博爱,而只是想让那个远在天堂的女孩能够快乐安心。张团营说,每个生命都是宝贵的,为了那个深爱的女孩,他愿意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