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把你曾经失去的一样东西还给你，你会选择什么?

　　很多人爱想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能从中得到片刻的慰藉。答案很多。可能是一个人、一种品质、一份纯真、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似乎，很多的东西被匆匆流逝的时光湮没，甚至连影子也不可见了。不由得抱怨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抚今追昔，总是想着“如果当初……”

　　可是生活中没有如果，这是它残酷的一面。当一个人总是执着于失去的那些东西时，现在的拥有也将变成失去的。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他可能又开始了新的抱怨;一些本该相伴一生的人，可能也因此成了生命中的流星。这种模式周而复始，直至生命的尽头。

　　也有人选择了放手。放手并不是绝情，也不见得就是失去。有人说放弃本身就是一种得到，放弃对一个人的思念，并不是忘记他(她)，而是把他(她)放在心灵的最深处，按照他(她)所希望的那样幸福地活着。爱并不是一定要得到，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好，所以，没人会责怪你的忘怀，如果他(她)真的爱你;如果他(她)不爱你，那又何必为他(她)耿耿于怀?

　　还有些人选择了放弃当下在乎的东西。因为太在乎，所以怕担负不起对方的幸福。这样的人，他们不会后悔，因为做得心甘情愿。

　　所以无论如何，放手都是一种大爱——爱自己、爱曾经失去的和现在拥有的。

　　云扬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就如邻家大哥哥一样。他说这都是因为他曾经有个乖巧可爱的妹妹。“男人都是需要锻造的，而最好的工匠就是女人。”云扬微笑着说， “妈妈说，自从有了妹妹，我才从一个到处惹事的野小子变成了小男子汉。”

　　童年是我和妹妹最快乐、也是相处最多的时光。

　　她当然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九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六，又一次和小伙伴们滚了一身泥巴回家后，爸妈都不在家，客厅里却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妹妹。她眼睛又圆又大，睫毛长而密，梳着两个小辫，就像个洋娃娃一样。我从来没见过她，就一直盯着她看。

　　她本来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刻站起来，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在那个年纪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应该有怎样的感觉，但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恐让我觉得内疚。如果不是我的突然闯入，她不会如此不安吧?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更加不安起来，一直盯着门口看。妈妈拎着菜回来了，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扬扬，好好跟妹妹玩儿，别欺负妹妹。”然后又爱怜地摸着妹妹的头，说：“瑶瑶，我去做饭，跟哥哥玩儿。他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妈妈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我还真没看到过她这么温柔地说话，心里不禁有些醋意。

　　妹妹却让我无法吃醋了。她说： “哥哥很好，他不会欺负我的。”她那么让人怜让人爱，妈妈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

　　午饭前，爸爸回来了。他买回了一张小床，放在了书房里，然后就忙着布置。我看情形不对，偷偷抛下妹妹溜到厨房，问妈妈：“妈妈，妹妹要住几天吗?”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既盼着妹妹能住下跟我玩儿，但又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对头。

　　妈妈关上了厨房的门，很小声地对我说：“扬扬，妹妹以后就住咱们家，不走了。”

　　“那怎么行?”我急切地说。一想起妈妈对她说话时的温柔，我就害怕。她不走了，爸妈以后会不会就不爱我了?

　　妈妈加重了语气，但声音仍然很低。她说：“听着，妹妹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她又没什么别的亲人，多可怜。我和你爸爸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得帮他们把女儿带大。从今天起，你就是哥哥，她是妹妹!”妈妈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每当她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时，我就知道这已经是不容抗拒的决定了。

　　我气呼呼地推开厨房的门跑到客厅，本想叫她快走，不要赖在我们家。当时的她一定很敏感，看到我愤怒地冲出来，立刻又恢复了手足无措的惶恐状态。我突然不忍心起来，一句话没说就去了自己房间，把自己关起来。

　　当初的抗拒是出于对失去的恐惧，但当面对一个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时，男人的保护欲战胜了这种恐惧。这也是云扬的母亲总结出来的。不过云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爱，相反，他得到了一份别人都无法体会的爱。所以他一直相信，妹妹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父母谁都没来劝我，甚至没来叫我吃午饭。午饭时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把耳朵贴在门口偷听外面的动静，但没人理我。后来提起这件事情时，妈妈说她太了解我了。我是不听劝的那类孩子，除非自己想通了，否则越劝越糟糕。而且她相信我会接受妹妹。

　　晚上我记得自己是哭着睡着的。半夜起来上厕所时，看所有屋的灯都黑了，我忽然想去看看这个即将侵入我生活的小女孩儿。我偷偷推开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门被推开时，我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我没开灯，但借着点点星光，能看到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她床前，问她怎么了。

　　她并没有害怕，只是努力抑制着哭声，说： “我想爸爸妈妈。”

　　在无边的月光的笼罩下，我觉得她就像汪洋中的一条独木舟，根本无力把握行驶的方向;她也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在这个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高大和有力起来。我有那么多人的爱，她什么都没有，我分一点给她，她也会幸福吧?

　　第二天我没用爸妈叫就主动去吃早饭了。餐桌上多了一个人，还真有点儿不习惯。我埋着头只啃馒头，妹妹也是。爸妈不住地往我们碗里夹菜。

　　开始那些日子过得并不太舒服。我和妹妹都互相不跟对方说话。她很少在客厅，大多时候在自己房间。看着那扇门，我总猜想她在做什么，在哭?都以为六岁的孩子是任性而健忘的，但如果那个晚上我不推开她的房门，谁会知道深夜里有一个为了思念哭泣、为了不打搅别人而压抑自己的小姑娘?其实我很想进去对她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饭桌上我喜欢吃的菜她很少碰;看电视时也从来不跟我争抢频道，更不会动我的东西。

　　她其实是很活泼的小孩子。很快，她就和我爸妈亲热起来了。但我俩只是偶尔才说话，我猜想她可能怕我。但说实话，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懂事的小妹妹。有几次，妈妈教训我时说“你看你妹妹”，我也不生气了。

　　我们的关系好转是在一年后，她上学了。有一次她和同学吵架了，我正好在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起来的，但我走到那儿时，那男孩儿正大声说妹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妹妹不说话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我想也没想，冲过去拽着那男孩儿的衣领说：“你再说一遍?”

　　在我的逼视下，他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喃喃地说：“是我妈说的。”

　　我想当时如果他真敢再说，我那一拳就打下去了。我把他推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说：“记住了，她是我妹妹!”我无需再说别的，我愤怒的表情和紧握的拳头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后面的事大家猜也猜得到，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我四年级时她一年级，爸妈不再接我们回家，每次都是放学后我带她回家;她长得漂亮，多才多艺成绩又好，我经常炫耀似的对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妹妹。”

　　只是可惜，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是我五年级时才知道的。那次她病发住院，少了她的房间似乎没了生气。此时的我，早把曾经对她的敌意忘得一干二净，只希望她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更加照顾她了。上学放学时我会帮她拎着书包，她做值日的日子我会去帮她，在家里更是抢着做家务，仿佛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她就不会再生病一样。我甚至和她调换了房间，因为我觉得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不应该住在厕所对面。我希望我的小妹妹能健康地活着，快乐地长大。

　　高中时同学们已经开始谈恋爱了，但我没有。我在等，等着她长大。我知道作为哥哥，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克制不住自己。看看自己身边那些女孩儿，哪个比得上她?而且对于她来说，哪个男孩儿能像我这般了解她，知道如何怜惜她呢?她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如果后半生没有了她，我不知道如何度过。

　　我一直坚信，妹妹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云扬似乎不愿回忆长大之后的日子，因为那些日子里满是等待和煎熬。本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就那样逝去了，可当他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时，才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原来，可爱的妹妹，也曾经那么深刻地爱着他。

　　妹妹的心脏病似乎越来越严重，有两次，我差点就失去她了。病中的她，更加楚楚可怜让人心疼。我考上大学那年，怎么都不愿意去外地上大学，因为那样就要离开妹妹了，而她的优秀实在让人不放心。可是家乡没有太好的大学，妹妹劝我说：“去吧，我和爸妈都等着你衣锦还乡呢。”也许她只是随便说说，但我把这当成一种暗示。我觉得只要我上完大学，有了出息，妹妹就会嫁给我。

　　我大三那年，她也考上了大学。以她的分数，本可以到我就读的那所学校，但她身体不好，父母不放心她离家太远。我劝她的时候，她说：“我知道你在的地方也是家，但现在你也在上学，不能让你为我分心。”也许这只是一个妹妹的话，但我总猜测里面有不一样的含义。

　　她没有离开家乡，就在我们的城市选了一所大学。我每天都给她打电话，了解她的生活，也了解她的心情。我没有对她说过我的心思，作为哥哥，这样的话我开不了口，但有时又觉得我俩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

　　大四那年的寒假，我在回家前为她求了个护身符。她已经长大，出落成大姑娘了，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也告诉父母。其实我觉得父母是知道我心思并支持的，因为他们从没有催促过我找女朋友。

　　她坚持要到火车站接我，并说要给我个惊喜。我刚下火车就看到了她，正想着跟她在路上表白还是回家后再说，却猛然注意到了她旁边有个男生。他戴着眼镜，很文气。妹妹笑嘻嘻地说：“哥，有件事儿电话里没跟你坦白，我交了个男朋友。”

　　那男生跟我打招呼，并接过了我的行李箱。我感觉有人在我炙热的心上浇了盆冰水，所有的感觉都被冻结了，就由着他这样做。妹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失常，一路上和那个男生有说有笑，完全把我抛在了脑后。“女大不中留”这几个字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妹妹的男朋友和我们一起吃的饭。看得出，爸妈和我一样意外，但我们什么都没说。说心里话，那男孩子不错，他的气质和妹妹更加接近。尽管我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但还是失手打破了一个碟子，在吃鱼的时候忘了挑刺。我发现，妹妹的注意力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个男孩儿。每当她注视那个男孩儿的时候，我就想哭。

　　晚上我把护身符给妹妹的时候，她也送了个护身符给我，说希望我一生幸福。

　　我问她：“你男朋友也有一个吧?”

　　她没说话，只是笑。我把那笑容理解为恋爱的甜蜜。我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长大了，可又有什么用呢?我情愿时光倒流，定格在她刚到我家时。我肯定会对她更好，好到让她离不开我。

　　我本来是想和父母商量回家乡工作的，但现在这种情形，我不想回来。过完年我匆匆走了，因为我怕忍不住说出什么，破坏了妹妹的爱情，也破坏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这一辈子，她就只能是我妹妹了。

　　我颓唐了一阵，但又安慰自己说初恋大多是不成功的。妹妹情窦初开，不可能谈一个就结婚。只要她不结婚，我就还有机会。还是那句话，没人比我更知道如何守护她。

　　可现实让我绝望了。每次电话中妹妹必定提到他，还问我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嫂子。渐渐的，我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分开他们了。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尝试过，因为我不知道对于妹妹来说，哪种幸福更适合她。

　　我站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忽然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嚎啕大哭。

　　如果我坚持等她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后 话】

　　云扬后来曾试图把那封信粘好存放起来，因为那是妹妹也爱过他的唯一见证。但那封信太碎了，已经无法复原，就如同妹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快乐的时光已经逝去，再也不能重来。

　　他恨过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但每当妹妹那清纯的笑容浮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就会告诉自己妹妹是希望看到自己幸福的。一味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结果只能是忽视爱他的妻子。他不想等白发苍苍的时候又觉得对不起妻子。

　　“妹妹说得对，有一种爱叫放手。如果我爱她，就应该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再为我担心，不再牵挂我。”云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