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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枳实(化名)和我预先想的不一样，他很沉静，沉静得让你觉得你面对的是一面平静的湖水，而不是一个在命运的洪流里挣扎的人。可是，他讲话的单刀直入，还是让你感觉到了生活所加之于他的压力和推挤，他要以此作为抗争的方式。

　　出狱后方知身世

　　“小时候，我是一个特别玩劣的孩子，在学校里经常和同学打架。这一半出自天性，一半也是仗着父母的宠爱。”枳实平平地讲来，似乎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他的眼中，却有着特别的光芒在闪动。

　　后来，父母决定送我到老家石家庄去念书，希望让我换个环境后，再倚恃不了他们，杀杀我的性子，让我学好。可是，远离了他们的管束，我就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更加地肆意妄为了。

　　该读高中了，我重又回到父母身边，为了我的前途，他们想方设法把我送进重点中学，又怕我逃学，每天父亲都要亲自送我去学校。但那时的我，已经相当叛逆了，对于父母的苦心和教导根本听不进去，实在烦了，就离家出走。也是难为他们，每次我出走，他们都不辞劳苦地四处寻找，甚至还曾千里迢迢跑去石家庄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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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我大专毕了业，为了给我找工作，父亲四处奔走，终于让我进了父亲的单位。可是我懒散惯了，根本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只是跟着一帮朋友在外面吃喝玩乐，上班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因为手上没钱花了，被几个朋友一怂恿，就和他们去街上抢，没多久，我被抓了，判了四年徒刑。

　　我想我一定伤透了父母的心，可是没想到，他们托人帮我转狱，为的是能常来看我。即便如此，他们从青山赶来探监也还是要花好几个小时。可是每个月的12号，不管是怎样的天气，他们都要拖着病弱的身体，赶来看我，还要带很多东西给我，往往，那要花掉母亲近一个月的工资。四年里，他们从未想过放弃我，总是鼓励我要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

　　终于，我出狱了，当我怀着愧疚和感激的心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我是我母亲的私生子，年轻的她顶不住舆论的压力，把出生才两个月的我送了人。辗转几次，我被送到了现在的养父母手中。我得到了他们如同己出的疼爱，为了一心一意抚养我长大成人，他们决定不再要小孩，为我办了独生子女证。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我出狱后才告诉我身世。”枳实望着我，沉默良久，然后别开头去，再开口时，声音里有了哽咽：“现在想来他们真是用心良苦，他们希望这样的震撼，能让我真心悔过。的确，我当时真是有天崩地裂的感觉，想想自己的身世，再想想养父母对我种种的好，我真是惭愧至极。我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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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经意间爱情降临

　　出狱后，我又找了份工作，那时，我只想安安心心工作，好好孝敬养父母，至于其它的就都不想了，也不敢想。可是，爱情却在不经意间悄悄降临了。

　　慈晴(化名)是我的同事，一个长相甜美，清纯可人的女孩，刚刚大学毕业。她对于我，就像空谷的百合，即便看一眼，我也怕自己的暴戾之气会伤害了她，更何况我还有洗不脱的过往。可是，慈晴用她的善良和温柔容纳了我从前的污点。我清楚记得，当她知道了我是一个坐过牢的人时，她的脸上虽有震惊，却还是很坚定地对我说，她喜欢的是现在的我，以前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从未想过，我能被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爱上，又被她无私地原谅了我的曾经。

　　“我无法表达那一刻我所受到的震动，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可是我却这么真切地拥有了，我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枳实的眼睛里有光在跳动，那光亮点燃的也许不止是他的眼睛，一定还有他对未来的梦想。

　　可是，慈晴能接受我，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接受我，坐过牢的经历是抹不去的阴影。首先，她的朋友们都不赞成，而更强烈的反对来自她的家庭。她父亲是处级干部，思想比较开明，也没有明确反对;但她母亲的态度就很坚决了。其实我能理解，那是一颗疼爱女儿的心，天下的父母，哪一个能放心将女儿的终身交付给一个有案底的人?然而，为了我，慈晴抵住了所有压力，她虽然看上去外表柔弱，但却是一个有着非常固执性格的女孩，她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两年后，她跟我去领了结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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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经济很拮据，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能给她，真是委屈了她。”枳实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隐退了，他脸上的黯然写尽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挚爱的愧疚。

　　我的身世中是有不幸的成分，可是我要感谢命运对我的垂青，养父母没有抛弃我，而现在又有一个纯情的女孩接纳了我，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我不知怎样表达心底对慈晴的感激，这感激激起了我更为热烈的爱，我无以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未来。

　　于是，我在事先没有跟她商量的情况下，盘下一家餐馆。为了盘餐馆，养父母卖了他们的房子凑钱给我，而慈晴则拖着怀孕的身子来帮我筹备开业事宜。为了慈晴和孩子的将来，我怎么也要把它办好了。可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一心扑在餐馆上，疏忽了照顾怀孕的慈晴。

　　欲珍惜时爱人已走远

　　到她住院待产了，我虽然每天都抽空去看她，但是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偏偏这时我的养母因肝癌晚期也住进了医院，我必须去照顾，这样照看慈晴的时间就更少了。

　　2003年5月8日，孩子出世了。但是让我内疚不已的是，我没有亲自送慈晴进产房。那天，听到慈晴要生产的消息，我立刻打车赶到医院。但是非典时期，医院监控很严格，不让我上去，等我好不容易上去了，慈晴已经进了产房，我想她是带着失望和怨恨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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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后，慈晴带着小孩直接回了娘家。我当时认为，她在娘家也许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因为我要分心陪伴将不久于人世的养母，就没有说什么。而在慈晴看来，我是根本不关心她，不想照顾她。

　　“我承认我真的没有好好尽到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那时我养母病得很重，一直以来我对养父母都有愧疚的心情，所以我全心全意地照顾养母，无力顾及别的，也没有对慈晴做很多的解释。”枳实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他想扯出一个笑容，却一定扯痛了他的心：“后来，为了筹集昂贵的医疗费用，我把餐馆卖了，这等于出卖了我曾经对慈晴许下的对未来的承诺。”

　　去年十月，养母过世了，养父也许受不了这个打击，病情也加重了，我只好把自己的房子也卖掉给养父治病，但没过多久，他还是离我而去。养父母的相继离世给了我沉重的打击，而且，我安身立命的一切都没有了，我怎样给妻子和孩子未来呢?这一切揪割着我的心，我去看慈晴和孩子的次数更少了，因为不敢面对。

　　慈晴终于要求离婚了。去年七月，她曾提出过一次离婚，当时我没有答应。而这一次，在近30年之后，我还是做回了孤儿，而我对慈晴对孩子从未尽过应有的责任，我无颜面对他们。冲动之下，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法院判决那天，我拿着离婚证书时，我才发现我是那么深地爱着慈晴。我不敢看慈晴，我怕我舍不得，我怕我会难过，于是我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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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枳实的泪潸然而下：“她曾说她一生别无所求，只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又爱着自己的人结婚，哪怕日子过得辛苦一点也不在乎。可是，我让她灰心了。”枳实狠狠地抹了把脸，“我恳求慈晴给我一年时间，我会好好珍惜，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愿意上进，以获得她父母的谅解，我还要给她们母子一个温暖的家。我企求二老的谅解，更祈求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兑现曾经的诺言。”

　　[记者手记]滴水之恩

　　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中国从来就是一个特别讲究报恩的国度。上至《春秋》《左传》、司马文章，下至《水浒》《西游》、金庸小说，无论你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都被“报恩”这个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所熏陶，所培养。

　　只是，光有报恩还远远不够。须知，没有施恩，何来报恩。如果大家都等着别人施了再来报答，那我想，恩只会越来越少，而不会越来越多。

　　枳实讲述的事情让我颇为感动，他的养父母待他视如己出，他的妻子对他不计前嫌，枳实对她们也充满了感恩之心、报恩之情。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枳实，在这些人为你付出之前，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非要等到别人有恩于自己，却不早点主动施爱于别人?在父母即将弃世时再去报答，只会留下无尽的遗憾;在妻子准备离去时再去挽留，有多少爱能够重来。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最需要的不是一时涌泉的回报，而是那平日里点点滴滴的情义。所以，千万，千万别吝惜付出这点滴水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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