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凌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去抱住他的一条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心中一片温馨。李陕的身体似乎立时僵硬了，但又很快软化，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头。一股热流迅速传遍佟凌的全身。她枕着他的肩头望出去：帷屏似的松树沉沉地绿着，含满阳光的天空静静地蓝着；一架飞机如银亮的箭镞一般从空中无声飞过，留下两行平行的白线。白线渐渐扩散，变粗,变淡。她感到有些口渴，干咽了一下。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一片迷茫而艳丽的红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轻曼婉转的鸟鸣如一组悠扬而清丽的巴音从松林深处传来。佟凌睁开眼睛，抬头寻觅那鸟鸣的所在，寻觅那鸟儿的所在。然而鸟儿哑了，只有一片青翠的松绿。她收回目光，看到他一双黑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脸上立时又是一阵羞臊的灼热。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她说。
      　　“好，好的。”他说。
      　　他的腔调里似乎透出些不情愿，却首先站起身来，然后把她也拉起来。两个人便沿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山路往山岗更高处走去……
      　　路很窄，可是李陕和佟凌还是并排走着。石砾在他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路两边的山花野草不时被他们的脚步带动得摇来摇去的。
      　　“哎，佟凌，你这是第一次到你姑姑家来吗？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他问道。
      
      　　“这是第二次。前一次还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来的。那时候姑姑家还很困难，来的当天就走了。”她说。
      　　“我说呢。所幸你这次来还是待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被我发现了。”
      　　“我这次来是到姑姑家来散心的，自然要多待些时候了。姑姑家的状况现在好多了，也不在乎多我一个人的伙食。”
      　　“散心？你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我去年高中毕业，也曾参加了应届高考。可是我们那一届的英语教师教学水平实在有限，没有教好，我也没有学好，一张英语试卷就为我拉下了大几十分，我也就没能考取哪怕一所普通的大学。我不想再复习，也不能再复习，那高额复习费用是我的家里实在负担不起的。我想找一份工作，一时又难以找到。也就不免有些苦恼，有些焦躁。姑姑便捎信叫我到她家里来，换个环境散一散心。”
      
      　　“跟我的情况差不多。唉。不过也幸亏你没考上……”
      　　“你幸灾乐祸啊？可是你为什么没考上呢？”
      　　“我？我上学的时候有些偏科，理科成绩不怎么好。按说文科我还是有些优势的，能多拉些分数弥补一下，上个中等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在答政治、历史两门试卷的时候，有一些试题按着老师教的回答基本能得满分，可我有自己的想法就没那样答，丢了好多分，最后就连分数线也没能达到。”
      　　“那你为什么不按老师教的去回答呢？”
      　　“上学的时候我看过很多课外书，知道一些事情的真实状况，我觉得我那样回答才是对的，不想违心去说一些明知道不正确或有出入的话。不过也好，如果按着设定好的答案去回答问题才能够上大学，那么这个大学不上也就罢了。现在想来，所幸我当时没有为了能够上大学去违心答题……”
      　　“为什么？”
      
      　　“那样我现在恐怕还在大学读书，又要错过与你相识的机会了。”
      　　“李陕。……你，你真是太任性了。”
      　　佟凌停下步子，两手紧紧抱住李陕的胳膊，一张脸也温温地贴在上面。李陕也停下来，伸出另一只胳膊兜住佟凌的肩背。他们这样静静地站立着，从山上吹来的一股温煦煦的风掠着他们的面颊，也将他们的头发吹拂得瑟瑟地飘动。这样站立了一会儿，他们才又继续往山上走去。步子变得更轻更慢。
      　　走着走着，佟凌忽然悄声一笑。
      　　“你笑什么？”李陕问道。
      　　“我想起你在信上说过的话。你说我们先做朋友，可我觉得我们现在根本不像什么朋友。”佟凌说。
      　　“哦，不像朋友？不像朋友那你说像什么？”
      　　“嗯，嗯，不管像什么，反正不像朋友。”
      
      　　“这是当然的。我们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我们，我说了，你可不要见怪，我们是在恋爱呀。如果说是朋友，恐怕也只能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是你的男朋友了。要怪的话只有怪我们两个的住地离得太远了，而以前又无缘结识，才一下从素不相识跨越到恋爱关系上来，从而失去做普通朋友的阶段。很可惜，是不是？但也挺好，是不是？”
      
      　　“嗯，是有点可惜。可也确实挺好。就是怕，怕万一恋爱不成功少了点退路，我们两个的村子距离太远了，虽然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什么的，却是再想见一面都很难的。”
      　　“我可不想只同你做一个一般性质的朋友。……那我就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一些，决不使你失望。”
      　　“嗯，还有我。我也是。”
      　　日期：2012-02-29　14:09:10
      　　他们蹬上一个陡峭的斜坡，整个陈湾村一下都呈现在面前。陈湾村有着近三百户人家，以村中间的街道分为南北两部分。村南、东、北三面俱有山岗围绕，只向西的一面是敞开的，形成一个撮箕一样半圆型的山湾，一条大路也就直直地向西同外界连接。从村东南角山上流出一条河，呈横写的“乙”字形由村东流向村北，又由村北转折向西。山和水都构成一道湾，谁也说不清这“陈湾村”的命名到底是根据哪一道湾起的，也许都包含在内吧。整个村子虽说划分为几个村民组，但是看上去所有的住户几乎就是一个整体，只在东北角延伸出一条道路，绕过东北角山弯，通往陈湾村以外一个单独形成的叫葫芦沟的村民组。他们望着偌大有如一方小国的村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无疑已经在与这个男子恋爱了，这里难道真的要成为我的另一个家乡了？姑姑已经嫁到了这里，难道侄女也要嫁到这里来？这是块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这是块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养育出这么多吸引女子的男儿？
      　　佟凌似乎在这样想着。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我生于斯，长于斯，以后恐怕也难以离开，如果真的同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孩儿结婚了，那就还要在这里养育我们的下一代。这里是我的根基所在，这里是我的一块福音地。我必须拿出最大的努力来报答它。可是这个村子还有许多让人不满意之处，我也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使它变得更加美好。
      　　李陕似乎在这样想着。
      　　许久，佟凌返回身来，猛地觉得眼前一跳，浓密的绿色中有一点白亮警然映入她的眼中，定睛看去，原来在岗顶小路另一面一道垂直而下的石岩边上有几株低矮的松树，而在松树间又生长着一丛比松树高许多的槐枝，那警醒她的目光的正是在槐枝枝头开放着的几簇洁白的槐花。她望着那些槐花，不由满心惊异。
      　　“李陕，你看，槐花。我记得槐花是在夏初时开放啊，现在已进入秋天，一般槐花不但早已凋落，籽荚都长了好长了，可这些槐花怎么才开啊？”她说。
      　　李陕顺着佟凌的指点朝那槐丛那槐花望去，然后转过脸来，笑了。
      
      　　“怎么，以前没见过这种现象？”
      　　“我们那里离山比较远，山上槐树也不多，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种现象。”
      　　“其实这在槐树，或许还有一些树木，是常有的一种现象，或由于营养不良，或由于温度不够，延缓了芽孢的萌发和滋育，花蕾也就推迟了开放时间。这丛槐枝恐怕就是因为长在这地势高土壤少养分不足的山顶岩石旁的缘故，才比正常槐树差不多延迟了一个季节才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