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过村委会大院的墙角，迎面走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这人身高与李陕差不多，但比李陕稍瘦一些，长方脸，眼睛不算大，浓黑的头发四散蓬乱，唇边生着短胡茬，脸色苍白，又透着些冷峻。这人笔直地走着，给人一种影子一样飘忽的感觉。
      　　“滕大哥，忙什么呢？”李陕问道。
      　　这人当然听到了李陕的问话，却只挑着眼皮轻慢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那冷峻的神色也没有一点缓解，最后只把目光在佟凌的脸上稍长时间地停留了一下，就一直向村外走去，脚步快速而轻捷，也还不免有些飘忽。李陕似乎没有在意，还一直目送这人走远才回过头来，稍显尴尬地冲佟凌笑了笑。
      　　“这人是谁？怎么对人这样无礼？”佟凌问道。
      
      　　“滕之旭。原来是我最好的朋友，几年来在学习上他曾给过我许多指点。只是自从我去了学校，就不再理睬我了。”李陕说。
      　　“为什么呢？”
      　　“因为我去学校给薛彬送礼的事情呗。他不但看不起我这种行为，更是恨死了薛彬。”
      　　“那一定是薛彬伤害过他了？”
      　　“可以这样说，如果以后滕之旭的前途再没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么他这一生就是被薛彬给生生断送的。薛彬曾先后几次在滕之旭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起了破坏作用，因为哪一次能成功的话，不但他在工作、生活上都会有一个大的转折，凭着他的聪明、执着和渊博的学识，一定会在他所喜欢的领域做出一番成绩来。可惜的是，这一切都被薛彬给断送了。其中就包括阻止他到学校来当老师。本来梁校长都已经通知滕之旭第二天到学校上班了，薛彬还是硬逼着梁校长改变了主意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去学校的事对他的刺激就特别大，也就从那时起这一段时间来都不再理睬我了。”
      
      　　“会是这样？薛彬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彬这人不但自私，而且嫉妒心特别重，心理也非常阴暗，甚至可以说是很邪恶；别人干坏事都还有个目的，薛彬做下的许多坏事却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只是出于看不得别人好，看不得别人高兴和欢喜，好像看到别人处境好了，看到别人高兴和欢喜，就会对他产生莫大威胁似的，就会给他带来伤害。相反，看到别人受苦受难，看到别人逢灾遭险，看到别人悲痛哀伤，则又似乎会给他以无穷的快乐和享受。所以他当干部这些年来，凭借手中权力，给村里和乡亲们制造了很多苦难。”
      
      　　“滕之旭曾经得罪过他吗？”
      　　“我说了，薛彬做坏事基本上是不管别人得罪没得罪他的。再说薛彬大小都一直当官，滕之旭家里哪会得罪他呢？况且滕之旭家原来是富农成分，受薛彬的气都受不过来，还敢得罪他？滕之旭就更不会了。一定要说得罪，想来想去，只是滕之旭的父母为人都很正直，不像有些人那样低三下四巴结薛彬，薛彬也许就为此感到不舒服罢了。”
      
      　　“薛彬这样坏，就没有一点儿好处？”
      　　“也许有吧，只是我还没有发现。”
      　　“你同滕之旭这么要好，你为去学校给薛彬送礼就没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我打算去学校的时候，他正在外面做工，要找他商量也没办法。我上班一个多月后他才回来，还没等我去找他他就来找我了，一见面就问我是怎样去的学校，是不是给薛彬送了礼？我没法不承认。我正想解释时，他一言未发就转身走了。后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我几次想去找他，可别说是找，就是见了他先就已惭愧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我去学校这件事本身就已是对滕大哥的一个刺激，更别说还为此给他最憎恨的人送了礼。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也许你那时实在是想干上那份工作吧？……不要太难过了，我相信以后你们之间的误会会解开的。”
      　　他们说着便来到了佟凌姑姑家门前。两人也就道了别。
      　　日期：2012-02-29　20:47:24
      　　佟凌在姑姑家门口停了一停，让心绪镇定下来，这才走进门去。姑姑正提着一桶猪食从屋里出来，她连忙跑过去接过桶子，提到猪栏前倒入食槽。两头猪争着吃起来。
      　　“凌子，这一上午又到哪里去了？吃饭了也不知道回来？这大热的天，不在屋躲着？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姑姑说。
      　　“也没到哪儿去，就到山上转了一圈儿。”她说。
      　　“哎呀，没看过山似的，咱家那里不也有吗？快接盆水洗洗，看热的。”
      
      　　“没关系的。”
      　　但她还是拿了盆到水井边压了一盆水端到屋檐下，俯身刚要把手往水里放，却一下看到水面倒映出自己的面容来：水面微微波动着，那张面容也微微波动着；水面映着日光亮闪闪，那面容上的一双眼睛也亮闪闪。她看着看着，禁不住悄然一笑，水中也就展现出一个无声的妩媚。
      　　——鬼丫头，还笑，真不害臊。
      　　她把双手伸入盆中一搅，水就乱了，那张面容立即消失。她掬起一捧水连水带手捂到脸上，把满面害羞遮掩起来。她洗了几下，不知不觉中又停下来，两手撑在盆沿上。那水面上渐渐又出现一张面容来，不过不是她的面容，而是她刚刚离开的那个人的。那浓眉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由下向上直直地看着，似乎要把人也看进水中，看入眼中。
      
      　　——你还看，看了好几天还没看够？去吧去吧。
      　　她笑着，挥手在水中又是一动，那面容也消失了。她回到屋里拿起一条毛巾擦脸，边擦边对着镜子看着，擦着看着，看着擦着，不由得又一下笑出来。
      　　“凌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看你这一脸的喜色，准是有什么好事儿。”姑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冲姑姑一笑，没有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她把毛巾放到脸盆架上，走到炕边，看到炕边放着茶水和香烟，知道有客人来过。
      　　“姑，家里来人了？”她问。
      　　“嗯呢，你姑父的一个本家侄儿，叫陈屿。坐了好半天呢。”姑姑说。
      
      　　“陈屿？”
      　　“怎么，你不认识？他咋认识你呢？”
      　　“他认识我？”
      　　“他说他在学校大门口看到过你。”
      　　她于是就想起那个被梁校长唤作“小陈”的小伙子。
      
      　　“噢，他见过我？我怎么没印象？”她说。
      　　姑姑把饭菜端上来。她确实感到饿了，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姑姑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满脸满眼都是疼爱。
      　　姑姑虽然才四十岁多一点，可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脸形瘦瘦的，脸色黑黑的，额上和眼角出现了许多皱纹。她知道姑姑是由于过度操劳才变成这样的。姑姑出嫁前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子，人们都以为姑姑会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较好的男人，可一个偶然的机会姑姑结识了姑父并且相爱了；爷爷奶奶不放心，曾随姑姑一同来陈湾村看门户，那时姑父家只三间土平房，房内也空荡荡的，很不像样儿，爷爷奶奶不同意姑姑的选择，逼迫姑姑另找，姑姑却怎么也不肯，终于跟姑父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