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陕于是走出场院，顺着田埂朝北边河滩走去。田里的庄稼都已收割完毕，而这块田地又很平整，他可以一眼就能望到那在田地中间穿过的小河，两边的河滩上还栽植了一些杨柳树。李陕听村里上年纪的人讲，这河两岸的田原本是一整块，以前都属于滕之旭家所有，是滕之旭的曾祖父用了几十年的积蓄从一户破落地主手上买下来的。那条河原来是贴着北山脚下流淌的，滕之旭的曾祖父为了整块地的灌溉方便，有动用了许多人力物力将河道改移到田中间的。所以这条河由村东转折过来之后是笔直地流去的，然后在西边二里远处入了另一条河中，然后流进大凌河。因了这样的一条河，这片地成了陈湾村唯一一块能在旱时浇上水的田地。李陕把目光在河滩上扫来扫去也没发现滕之旭的身影，不过他确信宋伯伯说的不会错，滕之旭肯定就在河滩，只是影在哪里一下难以发现。他也就继续往前走去。在离河滩十几步远时，他终于看到了滕之旭。滕之旭正直挺挺地躺在一棵老柳树下的草坪上，脸上盖着一只破草帽。他以为滕之旭睡着了，心下不觉有些犹豫。
      
      　　日期：2012-03-01　22:05:31
      　　“滕大哥。”他终于还是走近前去轻声叫道。
      　　滕之旭却立时就有了反应：拿掉草帽，一下坐了起来。看到是他，那脸色顿然就变得有些阴冷，只把一双眼睛斜挑着看着他，嘴巴抿得紧紧，一言不发。
      　　“滕大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呀？只怪我太想进学校了，才做出那种没脸面的事情，不但我自己没脸面，还让你失望了。请你原谅我吧。”李陕说。
      　　“哼哼，光是你没脸面了，你简直是在助长薛彬的嚣张气焰。……说吧，大老远地跑来，有什么事？”滕之旭说。
      　　“是是，只怪我没骨气。”
      
      　　“我问你有什么事？”
      　　李陕从衣兜里拿出薛彬给他的那份提纲。
      　　“你先看看这个。”
      　　滕之旭接过那份提纲，快速地扫了几眼。
      　　“这是什么烂东西？”
      　　“刚才薛彬让陆纯把我叫到村委会，说咱村被乡里评为精神文明先进村了，就给了我这个东西，要我为他写一份发言稿。”
      　　“怎么，你还要给他写发言稿，为他胡吹乱捧？……好好，你就去好好为他写吗，他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帮忙让你早些转正呢。”
      
      　　“滕大哥。我要是想给他写就不来找你了。我真是不想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拒绝他。”
      　　“有什么难的，你当着他的面把这个烂东西给他扯碎不就得了？或者，你不是要帮他写什么狗屁发言稿，而是写材料去告他。”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噢，你还是怕那狗东西发起恶来，把你从学校在开出来吧？”
      　　“我……”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滕之旭也不再说什么，他有些尴尬的望着滕之旭，滕之旭低头望着地面。半晌，滕之旭抬起头来。
      　　“不过，你还真不能离开学校，为了咱村里的孩子们能有个好一点的老师教，让他为这个把你辞退，太不划算了。好，我来想一想，看有什么办法又不给他写，又不能让他借着这个由头把你从学校开除……”
      　　“滕大哥，你太高看我了，我……”
      　　滕之旭不再说话，竟又像刚才一样直挺挺地躺下，也依然把那顶烂草帽罩回到脸上，那草帽的帽檐上有一个大洞，在大洞的后面有四个模糊的红字，依稀是“人民服务”，这草帽看起来是有年头了。
      　　李陕悄然坐在滕之旭身旁，盯着滕之旭看一阵，又把目光散向四外散漫地看着。杨树、柳树和地上的草都透出了枯衰的迹象，河里的水变得有些寒素，反射出来的光也显得凛凛的，而河滩上的卵石则分外的干燥和干净。天空清清朗朗，极其高远，凝目而视，直是虚渺无际，几只山鹰在远处翱翔，竟似飞溅在一页白纸上的几滴墨迹。
      
      　　滕之旭忽地一下坐起来。
      　　“三子，你刚才是不是说薛彬让你把稿子后天交给他？……那好，今天是星期三，后天是星期五，你今天先把那东西好赖开个头，傍放学的时候你就向梁校长请两天假，理由你随便编去，然后明后两天你有事就去办事，没事也不要在村里露面，后天傍晚你就去找薛彬，说有事耽搁了写材料了，问他再等两天交给他可不可以？我保证他那时绝不会再让你写了。”滕之旭说。
      
      　　李陕瞪大了双眼直视着滕之旭。
      　　“我们这好端端的一个村子，这么多年被薛彬糟蹋成这个样子，他竟还想评先进，想去做先进表演，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我要让他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滕之旭说。
      　　“滕大哥，那你想怎么办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滕大哥，我觉得咱们应该想办法把他的村干部职务撤掉，否则咱们村这样被他蹂躏着，总也变不了模样。还有，我觉得你心里有想法，做事又公平公正，就没想过到村里去？”
      　　“按说，薛彬做了那么多坏事，早就该下台了，可是他这么多年在乡里维护下许多人，想把他拿掉还真有些难度。再者，虽然我对当官没什么兴趣，可我知道，真要到了那个位子，做起事来就要容易得多了，只是我一不是党员，二没做出什么像样儿的事情来，就是拿掉了薛彬，也绝不会要我干。”
      
      　　“可以在村子里串联一下，让大家在选举的时候都投你的票。”
      　　“你个傻三子呀，你以为干部选举是想选谁就选谁吗？哪一次不是乡里定好了候选人名单，让大家在他们圈定的范围里选啊？”
      　　李陕想了一想，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这是咋说的？前些日子我还把你刚才说的那种意思跟佟凌说过呢，到了儿呢，自己也一下晕了。”
      　　“佟凌？是不是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他妈的，你小子倒是有手段，那么一个漂亮女子被你搞到手了？那儿的？”
      　　“就是陈立新的表姐。大哥，我看你也要上点紧了，刚才到你家里去找你，我看到我之羽姐的孩子都那样大了，你咋还不着急呢？”
      
      　　“这事用不着你小子操心。”
      　　“你不把这事解决掉，别人还以为是怎么回事，说三道四的。”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
      　　…………
      　　日期：2012-03-01　22:49:43
      
      　　李陕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该到中午放学时间了。
      　　办公室里这时只有梁校长一个人。他看了梁校长一眼，就默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明知梁校长在注视着他等他开口，仍然沉默着，看也不看梁校长一下，像是故意在同梁校长较劲儿。
      　　“薛书记找你有什么事？”梁校长终于耐不住了。
      　　李陕这才把事情简略地说了说，并取出薛彬写的提纲递过去。梁校长接过提纲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立时显出喜悦的神色。
      　　“李老师，好事情吗。写这样的稿子，薛书记不找别人，却专派人到学校来找你，这说明薛书记很看重咱们学校，很看重你吗。我一直担心咱们学校和村里的关系搞不好，或村里不看重咱们，办学经费和你们的工资就会给得不及时，就会打折扣。所以这篇材料你不但要写，还要认真地写，一是让村里让薛书记看看咱们学校是有人才的，也就不会小看咱们；二是借此机会把学校同村里的关系巩固，加强。”梁校长说。
      
      　　李陕注视梁校长片刻，轻轻一笑。
      　　“可是，梁校长，你没发现薛彬列上的许多事情都是无中生有吗？我用这样的提纲写出的东西不就是在同他一起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吗？”他说。
      　　“这种事情现在太多了，不是咱们能阻止得了的。你感到不满可以理解，若被这不满情绪所左右，就是书生意气了。比如这材料，你不写别人也会写，那么你和学校也就得罪了薛书记，得罪了村里。咱们这是村办学校，你又是民办教师，得罪村里，得罪村干部，那是要吃大亏的？薛书记让你什么时候写好？”梁校长说。
      　　“让我后天下午给他。”
      　　“那好，今天，明天，你就不用去上课了，班上呢，我请何老师暂时代一下，你也不用管了；你就专心写你的材料，愿意在学校写就在学校写，愿意回家写就回家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