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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岗贝市场附近一片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一间废旧的厂房愣是被独特的创意倒腾得非同凡响,让人仿佛走进了北京的798艺术中心。高大空阔的厂房不再惊悚、生硬,而是变得有声有色有动感。
这里的环境很适合天马行空,朋友们在这里,天南地北大侃特侃,聊聊心事,说说故事。
音乐和红酒永远是绝配,在红酒的微醺之下,气氛便活跃起来,良宵不设防,爱情,婚姻,男人,女人,那些隐情,那些伤痛,借着酒劲儿,仿佛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儿地流淌出来……
说者淋漓尽致,听者插科打诨。
红酒让春妮渐入佳境,她那黄土高坡的粗犷气质让大家不再拘谨。春妮是典型的陕北人,连她的普通话都依然带着浓郁的西北口音,豪爽的性情跟这个酒会的氛围很搭。尤其是当舞台上80后跳了一段骑马舞之后,大家完全嗨起来。
春妮齐肩短烫发,染着栗子色,文过的眉毛看起来有点严肃,但是熟悉之后会发现,她实际上是个非常温和而健谈的女人。
在大家的起哄中,春妮道出了她的故事。
我老公康娃也算是大起大落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亲妈跟人跑了,他爸娶了后妈,后妈对康娃又不好。康娃初中没毕业,就去西安城投靠他亲妈了。
他在一间冲印公司当学徒,因为人勤快又能吃苦,两年之后,他就自己做老板了,然后就娶了我。
赚了钱之后,买房子、结婚、生孩子、迁户口,然后又投资做了婚纱摄影。好景不长,行业竞争太厉害,没做几年我们就不再做了。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的投资机会,我们就赋闲在家。
我就成了家庭妇女,带孩子做家务,康娃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抽烟、喝酒、讲粗口。康娃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对人很实诚,很义气,为朋友花钱从不含糊。他对那帮朋友花钱大手大脚,我们的老本很快吃空。我们开始为经济拮据而争吵,我说他整天不务正业,他就很烦躁,最后发展到三更半夜不回家。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打架也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我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再这样混下去,他说他是在等待机会,但我始终不相信机会是坐在家里等来的,他死要面子就是不肯出去打工。
在一次吵架、打架,两败俱伤之后,我们一气之下把婚离了。我把孩子扔给他大舅,自己去珠海打工了。半年之后,他过去找我,要求跟我一起重新开始。
到了珠海,康娃拒绝去工厂上班,他向亲戚朋友东挪西凑了一笔资金开始自己做生意,但几次生意都亏了,最后我们负债累累。那一段时间,我们真的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
那年冬至,天气骤冷,生意不成,我们被骗得精光,饥寒交迫中我特别想吃家里的饺子。但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钱可以下馆子了,我跟康娃就去街上找吃的。市场里有一家馄饨档口,老板是河南人,面食做得非常筋道,馄饨两块钱一碗,生意很旺,差不多都是工厂的打工一族。
康娃当时只要了一碗给我,我太饿了,根本来不及品味儿,就狼吞虎咽吃完了,还觉得不过瘾,当我还想吃第二碗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康娃什么都没有吃,可我们口袋的钱不多了。要知道,他一米八多的个头,又是那么强壮敦厚的身体,他更需要热量啊。可我们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有钱容我海量地吃下去啊。经济上又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钱包空空,厂里还没有到发粮的日子,而且我为了康娃的生意,之前已经向工友借过几次钱了。
康娃看见我难过的样子,就逗我说:“还想吃是不是,看你老汉(老公)给你变个魔术。”他让我闭上眼睛,然后很快就见他手里拿着一张十元的钱在我眼前晃。
那次我才知道,康娃在他的鞋垫下面藏了钱。
就在我们一家处在水深火热的时刻,一个越洋电话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有一段时间,康娃的妈妈失踪了,原来是去了菲律宾开矿,等她自己站稳脚跟之后,就把我们一家接过去了。
原以为,好日子该来了,我们从此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可是,钱这东西,多了之后就会让人膨胀得找不到自己。康娃自从过上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之后就变了,不但豪赌,还开始玩女人。
当我发现康娃在外面不止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大受刺激,整个人变得神神经经。我管不住自己的吵闹,终于有一天把他逼急了,他喊出了离婚两个字。离婚成了没有退路的选择。
为了自己的一点尊严,我回国了,打算一个人独立起来。都说愿赌服输,可他毕竟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始终不能潇洒地放下这段婚姻。可是康娃斩钉截铁地要跟我离婚,我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让康娃再陪我去一趟珠海。
我跟康娃去找当年我们曾住过的出租屋,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成了危楼。当年的市场不在了,现在盖起了一间豪华酒楼,听说老板就是当年在市场摆馄饨摊的河南人。
酒楼是南北方菜式结合,吃的选择很多。康娃看着菜谱说:“你看你现在瘦成啥样咧,好好补补身子,来点海参,再给你点一盅燕窝吧。”我没有理他,而是对服务员说:“有馄饨的话,给我们来碗馄饨就行了。”
服务员一愣,看着我很诧异,然后又看看康娃。
“我们这里白天是海鲜酒楼,只有晚上的夜市才会有馄饨。”服务员说。
“你做啥,莫胡闹了,吃什么馄饨,又不是没钱。” 康娃小声嘟囔,好像怕我给他丢脸。
“我就是要吃馄饨!”我态度很坚决。
看我不像是开玩笑,康娃赶紧跟服务员解释:“我老婆出国很多年了,这次回来就是想吃家乡饭,那就来两碗馄饨吧。”
“只要一碗!”我对服务员说。
“一碗怎么吃?”康娃问。“你不是说这次出来都听我的吗?我说一碗就一碗。”我很固执地说。
“行行行,你说一碗就一碗。”康娃气呼呼地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然后把镀金的打火机随手扔在餐桌上。
点餐的服务员很快回来告知:“对不起,现在用餐高峰时间,厨房忙不过来,没时间做馄饨,如果两位想吃馄饨,还是到外面大排档去吧。”
我一听,感到很意外,“怎么可能会没有馄饨?你们是嫌生意小不愿做吧?” 我有点生气,说话不由得高声起来。很快有一个部长走过来说:“请稍等,马上给您上馄饨。”
大约20分钟后,服务员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看着那碗馄饨,真是百感交集。芫荽沫儿,紫菜,榨菜,香麻油,多么熟悉的味道啊,这馄饨汤里,有温暖还有爱。我用汤匙轻轻搅拌着碗里的馄饨,当年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那一年冬天,眼看着要过年了,康娃的生意被骗得精光,我们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
可为了让我再吃一碗馄饨,康娃给我变魔术变出来十块钱。那第二碗馄饨,我是怎么也吃不下了,硬是要看着康娃吃,康娃不吃,我们就一人一口吃完那碗馄饨……
看着眼前十几年之后同样材料同样味道的馄饨,让人不能不想起过去和现在,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
“真搞不懂你在搞什么,我千里迢迢从菲律宾回来,你就为了让我陪你吃这碗馄饨?”康娃有点生气了,他大声说。
“我知道你有钱,吃得起满汉全席,可我就是喜欢这一碗馄饨,不行吗?”我也大声说。
他突然看到我眼睛里的泪花,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你爱吃就吃吧,我点我自己想吃的。”他一把拿起桌上的菜单,招手叫服务员过来一口气点了七八个名贵的菜。
我不急不躁,等他点完菜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对服务员说:“你最好先问问他有没有钱,当心他吃霸王餐。”
没等服务员反应过来,康娃就气红了脸:“胡扯,我会没钱?”他边说边往西装内口袋摸去。“咦,我的钱包呢?”他开始紧张起来,一下子站起来,开始在全身上下口袋和手提包里翻找钱夹子。
“哎呀,我的手机怎么也不见了?”康娃突然看着我,我喝了一口馄饨汤,不慌不忙地说:“我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扔进垃圾桶了。”
“你这个婆娘是不是疯了!”康娃一改斯文,恢复了原本的粗鲁,他冲着我吼起来。我不管他如何生气,我依旧不温不火地对他说:“现在我身上只有一百块钱,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这几天我们就计划着花吧!”
康娃气得脸发青,他一屁股坐下来,愤怒地瞪着我:“你个瓜皮,你个疯婆娘!咱们身上没有钱,那么远的路怎么回去啊?”我依旧是不动声色,“急什么,没有钱还有两条腿,走着走着就到家了。”
康娃“哼!”的一声,气得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意再看我。我继续说:“当年我们身无分文来珠海,没有钱,只有一碗馄饨汤,我们不也能回到家吗?那时候的天可比现在冷得多呢!”
康娃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难道你真的不记得那年那天晚上的我们身无分文去吃馄饨的事了吗?”康娃面无表情,嘴角动了动,但欲言又止。
“我很怀念那个时候的你……”我喃喃自语。
“那时是那时,那时没有钱,现在有钱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到过去吗?”康娃这才转过头来瞪着我说。
“那时确实没钱,可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人。现在你有钱了,心也大了,大得可以装下很多女人。你说我愿意要从前还是现在?”
康娃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咱不说这个行不?你快吃,吃完咱们回去再说。”
看着康娃的语气有些软了,我把馄饨碗推到他跟前说:“那你吃吧,吃完了我们一块走回家!”
康娃盯着面前的那碗馄饨,有点哭笑不得,他摇摇头叹息道:“唉,怎么会这样……我不饿,你吃吧。”康娃把碗又推给我。
多么熟悉的话语啊,我忍不住鼻子一阵酸楚,“多少年前,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然后,我们之间是一阵沉默,我的眼泪落下来,喉咙也开始哽咽了。
看到我哭了,康娃才硬着头皮拿起汤匙吃了几口放下,然后我把剩下的馄饨吃完后,往餐桌上放了十元钱,告诉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说:“老板说不收钱,谢谢你们还记得当年馄饨的味道。”
我和康娃愣了一下,我们对视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走出酒楼,康娃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喊住我:“娃他妈,你等下!”说完,只见他弯腰脱下一只皮鞋,拉出鞋垫,手往里面摸,居然摸出一百块人民币。
当年我跟着他从老家进城打工,为了防止钱财被偷,从那时起,他就养成了把钱放在鞋垫下的习惯。即便是后来挣了大钱,家里名贵皮鞋成双成对,但康娃还是不忘这个习惯,在每一双新鞋的垫子下放一张钱,他说图个吉利和心安。
他拿着钱盯着看了半天,似乎有所触动。
我说:“当年你身上只有一碗馄饨的钱,你让我吃饱,说如果还想吃其他的,就变魔术变出钱来。我知道,你脚下始终还会有钱藏在鞋底,等我再饿的时候拿出来用。谢谢你为我着想过……”
“春妮,对不起……”康娃的眼圈红了。
“走吧,你现在有钱了,根本不用再往鞋垫下藏钱了,以后把这个习惯改改吧……你别怪我,我只想在咱们分手前再和你一起饿一回,苦一回……”
“娃他妈,莫说了。”康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而我不理他,继续说:“你放心,我说话算话,回去就签字,钱我一分不要,你要跟哪个女人好,娶十个八个,我也不会管你咧……”
康娃猛地大声喊起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糊涂咧,我犯混咧,我是有了钱开始烧咧……”康娃开始往自己脸上抽耳光。我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抱着他的胳膊,但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康娃一下子抱住我,我们俩当街抱头痛哭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酒楼的老板,也就是当年那个摆馄饨摊的老兄站在了我们身后。
“我看你们也别离婚了,回去好好过吧。”他拿出一沓钱往康娃手里塞,然后笑着说:“我记起你们了,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十几年前你俩经常光顾我的馄饨摊儿,那时候我在外面卖馄饨,老婆在家包馄饨,我们合作很多年了,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我让她享清福,她不乐意,现在还要亲自去批发市场买菜呢。”
康娃把钱又推到老板怀里,老板又硬塞到康娃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发妻不可弃啊!” 康娃拿着钱,看着那老板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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