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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前,他是国民党将领之后,她是大资本家之女,他们在“文革”前夜相爱
◎他作画,她读书;她写词,他作曲,后来却因那个特殊的年代,人各天涯
◎《难忘初恋的情人》是这对恋人为传情而作,后由邓丽君唱红跨越海峡传唱一时
倾诉人:方先生,男,73岁
“我是星,你是云,总是两离分,希望你告诉我,初恋的情人,你我各分东西,这是谁的责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邓丽君的一首《难忘初恋的情人》唱遍中国的大江南北。谁能想到,这一首缠绵悱恻、哀婉伤感的恋曲背后,有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
这首歌的词作者是番禺人,曲作者却是东莞人。他们是一对被动荡历史分离两地的初恋情人,这首歌是由他们合作写成的。
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词作者带着曲谱从东莞偷渡到香港,留下恋人独自在东莞。直到1976年在一张邓丽君磁带上看到这首作曲署名“佚名”的歌,曲作者才知道,这首歌竟然被邓丽君从台湾唱到了大陆。
采访手记
认识方先生,是一次偶然的机缘。他是东莞厚街河田社区的方庆中先生,古文功底深厚,时常写一些散文,也愿意与我这个后辈分享。一次聊天的过程中,他笑着说:“我年轻时也喜欢写词谱曲,邓丽君的那首《难忘初恋的情人》不知你听过没有,就是我写的。”
这句平淡的话语,一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那是在大陆相对封闭的上世纪70年代,一个大陆人如何为台湾歌手写歌?一番追问之下,方先生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是我的初恋女友‘文革’时偷渡出去时带走的。”
直觉告诉我,这背后一定有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拗不过我的执意询问,方先生将这段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故事,慢慢道来。真实发生的,甚至比小说更为动人,我也被这段单纯、遥远的恋情感动了。
如今的方先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你没有想过再联系她?”他摇了摇头,笑着说:“也许她有了家人,在国外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为什么要去打扰她呢?”
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埋藏着关于初恋的回忆。
相识风雨来临前
1962年秋天,23岁的方先生通过了药剂士考试,被安排在了番禺南沙公社卫生院当临时工。
对方先生来说,这是一段惬意的时光。
他的父亲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母亲是书香门第走出的大学生。方先生在留声机、唐诗宋词的熏陶里度过童年,却在“反右”的社会氛围中胆战心惊地度过了少年时代。
东莞中学毕业之后,方先生本来有机会读中山大学,却因为“家庭成分”被取消了资格。茫然中,方先生并没有放弃努力,自学药剂知识,凭着专业技能,一个月能拿到33元工资。
这时候,一位刚满20岁的年轻姑娘黎璋(化名)闯入了他的生活,她是南沙公社林场的卫生员。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她的父亲是传闻中的“资本家”,早在50年代初就去了国外。按照当时的说法,有着海外关系的黎璋“出身不好”。
方先生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黎璋,她的桌上放着一本书,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他不禁对这个女孩发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喜欢小说?”
“喜欢啊,我看过很多小说。”
从英国文学谈到法国文学,从奥斯丁谈到雨果,又从张恨水谈到了秦瘦鸥。黎璋对文学、艺术的欣赏水准让方先生感到惊讶和欣喜。相似的社会背景、政治遭遇,也让两颗年轻的心走得更近了。
在此之前,也有不少女孩出现在方先生的生活中,她们有的漂亮,有的温柔,但方先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碰到黎璋以后,他才明白那是什么:那是一份心意相通的默契,是一种能够彼此欣赏、对谈的知己之感。
在潮湿寒冷的日子里,海风吹过沙沙作响的树林。漫步在林荫道里,俩人的话题总离不开文学、音乐,只要对方轻轻说出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另一个人就像接到了摩斯密码,进入到了另一种理想的空间里:那里只有文学、艺术,没有担惊受怕,没有政治、没有右派……
一首歌词定情缘
或许是受到东吴大学高材生母亲的影响,方先生闲暇时,最喜欢小提琴、画国画、吹笛子、写歌作诗。按今天的说法,方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遇到黎璋后,方先生有些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之唯一伴侣”终于出现了。
在任何年代里,能够找到一段爱情,都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情。但在上世纪60年代,爱情有着更多的束缚。
初尝爱情的甘美滋味,方先生和黎璋希望每天在一起。结束一天的工作,他们约会了,在没有人的时候,拉手、拥抱。尽管如此,他们仍保持着底线,在那个年代里,人人都把婚前性生活看成是大于一切的罪恶。就像《山楂树之恋》里一样,这是所有自认为正直的人所不肯做的。他们唯一的愿望,是能够尽快结婚,名正言顺地天天见面。
1963年4月27日,方先生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因为这是他与黎璋的定情之日。
这一天,他们离开番禺南沙,乘车来到肇庆鼎湖山。在七星岩下,方先生递给黎璋一张纸,上面用飞扬的钢笔字写着一首谱了曲的歌词,这首歌也是他们的定情之作——《幸福之夜》。
这首歌里写着“天上飘着晚霞,青年男女坐在树下,一个又一个交心的吻,一句又一句重复的话。”
就像那个年代所有的爱情歌曲一样,歌曲也以宏大叙事作为结尾:“今天火热的爱情,明天战斗的生涯,前程啊无限远大,祖国到处是我们的家。”
方先生清楚地记得,这首歌的歌谱用圆舞曲的轻快旋律谱就,就像那时年轻、快乐、雀跃的心,在七星岩下转起了一片涟漪。
“祖国到处是我们的家”是方先生的肺腑之言。番禺和东莞是黎璋与方先生的家乡,然而也给他们留下了无限的伤痛。他的内心里埋藏着一个梦想,希望两个人能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一切重新开始。
然而,在一个什么都要讲“成分”的年代,这谈何容易。
地下传情写“难忘”
两人相知相爱却无法相守。
像任何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方先生和黎璋希望每时每刻都相守在一起。方先生也下定决心,等到药剂士转正,有了正式编制,就立即申请结婚。在那个年代,结婚必须由单位批准。
在他们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时。“文革”的阴霾也渐渐笼罩了这座南方的县城。“四清”运动开始,医院在压力之下,只能辞退了“成分不好”的方先生。
“文革”中,人的命运如同海上风浪里的行船,已经无法由自己掌控。这一边,是丢了工作的方先生,流离失所,那一边,黎璋的命运也不比方先生好多少。她本来就出生于资本家家庭,父母都在国外,磨难可想而知。
两人各自蒙难,只能千方百计自保。长久的分别也开始了,两人都行踪不定,几乎失去了联系。方先生想和黎璋通信,谈何容易。幸好,他们还有一些共同的朋友。他们的信,总是要通过四五个朋友的手,一手传一手,才能到彼此的手中。往往收到一封信,已经是十几天或几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当时的个人信件,都要被大队拆开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会交到当事人手里。因此,他们都不敢写太多,很多时候,都只能采取另一种曲折的做法,或抄写一段古文,或撰写一首粤曲来作为信件的内容。《难忘初恋的情人》就是在这段通信中写成的。
这头,黎璋以写歌词寄托思念;那头,方先生为黎璋撰写的歌词谱曲以排解心中的感情。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段缘分很难继续。就像《难忘初恋的情人》里唱的:你我各分东西,这是谁的责任。
是谁的责任呢?只能怪在错误的时间相遇。
1970年,方先生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在劳改场里度过了五个年头。劳改场的五年,爱情早已成为了奢望。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方先生甚至想过寻短见,最终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偶尔回忆,这段美好的初恋让他相信,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愿意等着他。
比方先生幸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黎璋偷渡到了香港,与香港的家人碰面,从此过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无奈分离各一方
1975年,方先生“刑满释放”,他来到广州。当时的广州虽然还没有进入“改革开放”,但已经有人悄悄地在流传一些来自港台的歌曲,比如邓丽君的歌曲。
在从广州到厚街的途中,方先生听到有人哼唱《难忘初恋的情人》,心中无比震惊:我和初恋情人之间的歌曲,怎么会被社会上这么多人传唱?那曲子自己太熟悉了,基本曲调没变,只是经过编曲之后加了装饰音。再后来,方先生从知青友人手中,亲眼见到一盘邓丽君的磁带,上面有这首歌,署名是“狄珊作词,佚名作曲”。
几经周折,他才打听到一些消息。黎璋偷渡到香港,又从香港出国,与父母团聚,后来又辗转去了国外。这首歌则有幸被邓丽君婉转的歌喉演唱,也从香港传回了内地,在知青中传唱,并渐渐流行开来。
“黎璋手上有我们定情和倾诉衷肠的两首歌及一首粤曲。她单发表这首充满离情别意的幽怨歌曲,大概是希望我追踪去寻她。可她哪里会知道,我在劳改场整整度过了五个年头。”在回忆录里,方先生伤感地写到。
听着熟悉的旋律,回忆着半个世纪前的往事,方先生仍然伤感。他甚至没有一张初恋情人的照片,只有这三首歌曲,永远记住了他们永远的……
情迷,半世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