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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纤竟然掴了车间主任的耳光!
阿纤是县农机厂的工人。脾气厉害,象朝天红椒,能辣得你脖子筋出火。而本人长得小巧玲珑,于是,工友们就叫她“小辣椒”。
那天,车间主任又在无端地呵斥包伶俜,以显摆他的权威。阿纤心生不平,便冲主任喊:“曹小鬼,别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
车间主任姓曹,说起话来小眼睛眨巴个不停,同时还不住地哼鼻子吐唾沫,鬼点子多如牛毛。工人们叫他曹小鬼,但只敢背后叫。只有阿纤敢指着鼻子尖当面喊他。
曹小鬼斜一眼阿纤:“咋啦?就是要治治他个臭老九、黑崽子。你还替他抱不平咋的!”
阿纤双手一叉腰,凤眼倒竖:“我就是替他抱不平!”
前几天,阿纤上夜班,曹小鬼曾溜过去,想在阿纤身上讨便宜,被阿纤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心里仍窝着火,便借机发泄道:“你是抱不平,还是想抱——伶俜?”他故意把包伶俜的“包”发音为“抱”,同时还拉长了声音。然后眨巴着小眼睛,鬼个叽叽地看着阿纤,似乎在说:我这话,是胡琴上吊铜铃,有弦外之音的。
阿纤二话没说,上去甩了曹小鬼个耳光:“放你狗屁。那天晚上你就欠揍!”
曹小鬼听阿纤提那天晚上,心虚:“好,好,男不跟女斗……”溜了。
周围看热闹的工友,哈哈大笑。
包伶俜感激地对阿纤说:“谢谢你。”
阿纤瞪他一眼:“谢啥谢?酸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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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伶俜是大学生,“文革”前的最后那期高考入学的,尚属知识分子“臭老九”。他家在上海。家庭成份是“资本家”。毕业分配时,校“革委会”掌权的说,应该让他到革命老区沂蒙山去锻炼改造,于是,他就被分配到这蒙山下沂河边的县城。本人身份加上家庭成份,政治上先低人一等。因而他总是沉默寡言,目光里透着忧郁,叫人觉着他可怜巴巴的。所以,阿纤很同情他。
阿纤上初中三年级时,赶上“文革”,当了两天“革命造反”的红卫兵,又上山下乡接受了两年“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招工进了县农机厂,和包伶俜在一个车间。她对包伶俜的名字好奇,就问他:“姓包的不稀奇,我知道铡陈世美的那个黑脸,就姓包。可你的名字却稀罕,难写难认,还象个女人名。”
“是我爸给起的。伶(ling凌)俜(ping凭),取自杜甫《新安吏》中的诗句: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你爸真有学问,怎么个讲法?”
“词典上讲伶俜是孤独的样子。”
“你孤独啥?不会跟大伙在一起吗?”
“唉……”
机械厂的墙外,紧靠着沂河堤岸。夏天傍晚,工人们常到堤上散步凉快。一次,阿纤与包伶俜在河堤上碰了面。阿纤指着河水,笑问包伶俜:“这是不是‘白水暮东流’呀?”
包伶俜点点头,苦着眉头接道:“还有‘青山犹哭声’呢。”
阿纤瞪他一眼:“小心打你反革命!”
沂河水“哗哗”地流向苍茫的远方……
河水一天天地流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渐渐地,包伶俜感到有阿纤在,他就敢抬头、直腰、喘大气。尽管阿纤有时会向他瞪眼,甚至“熊”他两句,但他却滋生出一首歌中唱的“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的感觉。于是他就“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了。
而阿纤呢,对包伶俜由同情,到爱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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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两人就恋上了爱,就结上了婚。
新婚之夜,包伶俜看着阿纤,笑说:“《聊斋志异》有篇小说,女主人公就叫阿纤,也是生在沂蒙山区,长得可美了,说她‘窈窕秀弱,风致嫣然’,你比她还要好看。”
“我可不‘秀弱’,我是‘秀强’,外秀内强!”
“你当然是‘秀强’。她之所以‘秀弱’,是因为她是小老鼠变的。”
“好啊,你把我比成小老鼠!”阿纤佯装生气地用拳头捶打包伶俜。
“不,不是!”包伶俜“哈哈”笑着辩解。也不躲闪,倒是迎上去,一下抱住了阿纤……
于是,两人就有了爱情的结晶。是个女儿,聪明随爸爸,漂亮随妈妈。
河水依然一天天地流着,日子依然一天天地过去……
于是就进入了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政治气候早已不再那么沉闷压抑,人和人也不再因为家庭成份等等原因,而分成三、六、九等。包伶俜带着阿纤、女儿,回了两趟上海老家,家里的政治地位已经大大改观。
在上海,一天晚上,包伶俜和阿纤站在黄浦江边。江水的声音也是“哗哗”的,但不象沂河水的声音那么清脆,亮堂,而让人感到深沉深沉的,发闷。包伶俜劝阿纤和他一起调回上海。阿纤说,我是喝沂河水长大的,喝黄浦江的水不习惯,浑,呛得慌。
回到县城后,阿纤慢慢感觉到了包伶俜的变化。这变化是从思想到感情的。阿纤心中很难过,有时会独自暗暗地流泪,尽管性格刚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
包伶俜更清楚自己的这种变化,但他却不敢对阿纤说出来。他记得阿纤说过铡陈世美的黑脸包公。自己不愿做陈世美。就算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是阿纤先提出离婚的,条件是女儿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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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包伶俜就同意了。不久,他便调回了上海。临走的时候,他抱起女儿,狠狠地亲着。又对阿纤说:“阿纤,我对不住你。谢谢你给我的爱,让我有了温暖,有了尊严,帮我度过了那个年代……”
阿纤说:“等女儿大了,我会让她常去上海,看你。”
包伶俜说:“现在恢复高考了。等她高中毕业时,就考上海的大学。毕了业,留在上海工作,你也去。”
阿纤说:“她去,我不去。我要老在沂河边上。”
包伶俜走后,曹小鬼找到阿纤,愤愤地骂:“姓包的,真是个陈世美!”
阿纤丹凤眼一竖:“滚!”
女儿七岁了,上学了。女儿很懂事,看妈妈忙,怕妈妈累,从不要妈妈接送,都是自己上学、回家。
这天,在上学的路上,不幸被一个醉酒驾车的家伙开车撞上了。聪明漂亮的女儿,阿纤的心尖肉,转瞬间被车轮夺去了幼小的生命。
阿纤没有哭。她硬是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这时,曹小鬼已混上了农机厂的厂长。于是就嫌农村的老婆太土太丑,离了婚。并托人向阿纤求婚。
阿纤冷冷地说:“等沂河水倒流的时候,再说吧。”
曹小鬼听了后,又气又脑,使劲眨着小眼睛,发狠道:“老子定要找个比她年轻漂亮的!”果然,凭着手中的权和钱,曹小鬼的目的达到了,过上了蜂蜜拌香油的日子。
但厂里的日子却泡了黄连汤。不几年,曹小鬼便把厂子糟蹋得破了产。
阿纤和她的工友们怎么办?下岗吧。自谋生路吧。阿纤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阿纤终日没白没黑地跑市场,琢磨路子。东拼西凑了点资金,经营起服装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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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酬勤。阿纤的生意逐日发展,慢慢做大做强了。她把原来农机厂的工友们聘来,一起加工服装。自己跑上海,去广州,拉客户,搞销售。
阿纤成了蒙山脚下,沂河岸边颇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成了县上的政协委员。
这年秋天,已是年过五十的阿纤,不顾疲劳,又到上海的“全国服装城”联系业务。傍晚,她不由自主地去到黄浦江边。夕阳的余辉照在江面上,晚霞在西天边上燃烧。阿纤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和包伶俜在这儿的情景,恍如隔世。她不禁对着滚滚江水,长叹一声,逝者如斯。
这时,不远处蹒跚地走来一位老汉。阿纤瞅他一眼,不由想到了包伶俜:算来,包伶俜他也该五十七、八了吧,他还不至于象这位,这么老态龙钟的。
那老汉走过阿纤身边,却又停住了,慢慢回过头,瞅着阿纤,半天,突然喊道:“阿纤!”
阿纤奇怪,仔细瞅瞅老汉,竟然是包伶俜!
皱纹把他的脸皱缩成干枯的橘皮,腰弓了,腿弯成罗圈状,人瘦得皮包骨,脱了形。她惊问:“怎么是你?你还不到六十,就变得这么目不忍睹?”
包伶俜不由悲从中来。讲他再婚后就没有生育,讲他后妻三年前不幸病逝,讲他的糖尿病、心脏病和这病那病,讲他两年前办了病退,讲他的孤独、寂寞和凄凉……直讲得老泪纵横。又埋怨阿纤为什么同他断了音信,为什么不让女儿来看他。
阿纤不得不揭开她心上的伤疤——讲他们可怜的夭折的女儿。两人相拥而泣。阿纤把当年硬咽进肚子里的泪水,对着包伶俜,无遮无拦地流了出来。
包伶俜说:“你这些年,能挺过来,真不容易。”
阿纤看着包伶俜昏花浑浊的眼睛,说:“你别一个人在这儿,‘瘦男独伶俜’了,跟我回沂蒙山吧。”
包伶俜意外地惊喜,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