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村东河边，一条白亮的冰带横在面前；再走近一些，看到冰中间还有水在流淌；冰如玉脂一般晶莹洁润，流水却铅一样灰暗，幽幽然如同一条蜿蜒蠕动的灰色巨蟒。小河是从村东南面的山间流下来的，横过村东，才向西折去的。河对岸有道比松树岗稍高一些也险峻一些的山岗，在小河与山岗之间是一片枯黄的草地，草地的南面是一片柳林，草地的北面是一片槐林。柳林和槐林此时都是片叶皆无地疏落着枝条。
      
      　　“哇，这里还有一条河，太好了。”佟凌欢呼起来。
      　　“我也好喜欢；尤其是春天和夏天，这里可以说是陈湾村最美好的地方。”李陕说。
      　　“那等到春天和夏天，我一定会再到这里来的。”
      　　“那时候我们还一起来。”
      　　他们沿着河边往上游走，空气温呼呼的，竟有一种春天般的感觉，好舒适的。
      　　“这天，怕还要下雪。”佟凌说。
      　　“其实该好好下一场雪，开春田里的墒情才有保障。”李陕说。
      　　在他们面前，那道松树岗子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是岗子的东麓。岗脚正好抵到河边，仿佛是一只大脚的前端。
      
      　　“从这里是不是也可以到松树岗子上去？”佟凌说。
      　　“当然可以。这边也有路的。”李陕说。
      　　李陕伸手指着道路，佟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崎岖小路在嶙峋的山石间盘绕而上。山岗的这一边只有零星几棵松树，到了岗顶才多起来。他们来到岗下，他拉着她的手登上岗去。他们在岗顶站住，不约而同向村里望去。
      　　“站在这高处，薛彬家和陈屿家的宅院更加显要呢。”佟凌说。
      　　“是啊，可别的人家也就更显得破败了。好多人家也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座好一些的宅院呢，可他们做不到。我也好希望能有一座这样的宅院，当然装修得要清雅一些，让我的妈妈，让我未来的妻子、儿女都能够住得更舒适一些，只是眼下我也还做不到。因为这一下恐怕就得两三万元钱呢，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不过我会努力的，当然是用正当的手段。只是现在好像存在着这样一种现象，那些在短时间内爆发起来的人大部分是靠得歪门邪道，而那些靠正当手段发展的人就艰难得多了，其富裕程度也差得多了。”李陕说。
      
      　　日期：2012-03-04　00:50:59
      　　“那陈屿呢？”
      　　“我没有亲眼看到他是怎样赚钱的，但听别人讲过一些，有时他自己也向人们夸耀，总的说违法的事没少做。”
      　　“陈屿敢于申请承包采石场，我觉得他倒有些胆量，不知道能否搞得好？”
      　　“这我还吃不准。在交际和管理方面，陈屿还是有些能力，只是这人心术不太正。我知道村里有人比他更合适，若能承包采石场，肯定比他干得好，村里和乡亲们也能多得到一些利益。”
      　　“那这人为什么不承包呢？”
      　　“要求是要求过，可村里不同意，或者说是薛彬不同意。”
      
      　　“你说过陈屿和薛彬有着好大的仇怨，按说薛彬更不会把采石场承包给他，可他说他一定会把采石场承包到手。这又是为啥？”
      　　“也许薛彬想借此缓和一下与陈屿的关系，也许有着别的原因。如果按照薛彬的心态和他与陈屿家的关系，他当然不希望陈屿家里越来越富裕，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陈屿答应给他很大的好处，就他那副贪婪的德行也就巴不得了。”
      　　他们沿着岗巅的小路走去。小路随着岗势忽而升高，忽而降低，忽而左转，忽而右转，有些地方非常狭窄，两个人不得不一前一后错开来走才能走得开。天上的云越来越多，有一些已经集合在一起，连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天在阴着，真的要下雪了。
      　　“我能分辨出来，那个就是你家，那个是我姑姑家，那个是滕大哥家。……哎，你说滕大哥都已经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他心里急不急？”佟凌说。
      　　“这我倒说不清。也许他心性太高，一般的女子看不上呗。”李陕说。
      
      　　“做为好朋友，你该想办法劝一劝他，帮一帮他。”
      　　“我会的。原来他把我给薛彬送礼的事情看得太重了，不肯接纳我。近来才好转，不知道能不能劝得动他，要知道，他不但正直，还有些刻板认死理呢。”
      　　“也真难为你了。我觉得在现在这种社会风气下，像滕大哥，像你这样的人，要寻找一条出路实在是不容易。”
      　　李陕弯腰折下一节草梗，捏着，来回转动着。
      　　“我时常有一种孤独感。按说，在过去那些年代人们被一种虚妄的热情鼓动着，欺骗着，将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想办法致富无可非议，但却不能以道德的沦丧做为代价，不能除了钱就什么信仰、理想也没有了。这股风气实在太强盛了，我担心自己能否抵得住这股风气的侵袭？佟凌，你愿意帮助我吗？”他说。
      
      　　“我，我愿意。”佟凌说。
      　　李陕胸间一热，猛地甩脱草梗，双手拥住佟凌的双肩，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他。半晌，两人同时张开双臂拥抱在一起。忽然周围起了一阵呼啸，他们都吃了一惊，迅速分开，仓皇四顾，原来是起风了，并且好急，呼啸是由于风吹在周围松树上发出来的。他们相视一笑，又缓缓向前走去。她攀着他的肩，他揽着她的腰，默默地只是走，都不说话。他侧着眼看着她，她的眼猩着。她发现他在看她，那猩着的眼又一下睁大，长长的睫毛扬上去，双眸掠人地闪烁着，一张面孔显得无比生动。他的心荡着，不禁低头在她的腮上深深一吻。
      
      　　又走，就来到了他们曾经来过的那一处地方。
      　　“你看，我们到了哪里？”他说。
      　　她展动眼睛四下看了看，也就辨别出来。
      　　“咱们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还看到过一丛虽然迟了些时候却依然开得很好的槐花呢。”她说，又四下寻找着。
      　　“就是，那一丛槐花开得真是太好了。”他说，也寻找着。
      　　她首先寻找到那一丛槐枝，就跑了过去。他也随着走了过来。那一丛槐枝还在，只是叶子自然已经落光，一条条直挺挺地竖在那里，长长的棘刺沿枝条井然排列，并有一些褐色的籽荚在枝间垂挂着。
      　　“那时你说花开晚了结不了籽了，可你看，这不结了吗？”她说。
      　　“那你摘一颗掰开看一看吗。”他说。
      
      　　她便摘下一颗籽荚掰开来看，里面倒也不是空空的，只是那籽荚只有瘪瘪的两层皮，颜色也不像成熟的籽荚那样是黑色的，而是淡淡的褐红色的。她又掰开一颗，依然如此。她甩脱籽荚，神色有些怅怅然。但立时又笑了。
      　　“真是这样。不过那些花儿开得真好，是不是？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说。
      　　“我也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他说。
      　　这时，风停了，下起了雪，先还是稀稀的，很快就稠密起来。他们于是往回走。他们到了山下的时候，到处都已变得白茫茫的。
      　　日期：2012-03-04　10:19:40
      　　第三章
      　　牧歌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