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柳下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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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白色的河沙铺成的道路又宽阔又平坦,自行车走在上面不颠不簸,只那么一路沙沙轻响着,犹如细雨漫过丛林。走在这样的路上,尽管后座上还带着一个人,李陕也把车登得好像不费一点力气。佟凌转头向后望去,那刚刚走过来并且还在一点点延长的道路仿佛一根长长的缎带从她的手中施放出去,道路两边整齐排列的白榆树好像缎带的花边。她第一次从这条路上经过时,以为有着这样一条路的陈湾村不定怎样富裕呢,广播里不是常说吗?要想富,先修路;那么反过来讲,有了路,就该富,也该顺理成章吧?可是她进了陈湾村后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很是失望。这条路看上去修了有几年了,然而陈湾村在修路之前不曾富裕,在修路之后也没有富裕,或者说只有极少数人富裕起来,且又不是通过什么正当手段富裕起来的。她感到陈湾村的景象与这条路实在不相宜。她想不来村里当初是出于什么动机要修建这样一条路的。这个疑问直到她前次离开陈湾村时才解开。
那也是一个早晨,她也是坐在李陕的自行车后座上,只不过行驶的方向是相反的方向:她要回家去。
“李陕,我觉得陈湾村的公益事业只有这条路还像个样子,看样子已经修了一些时候了。”她说。
“是有几年了。”李陕说。
“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能修建这样一条路的地方一般都是为了那里的居民致富提供条件,可陈湾村看去并不比别的地方强呢。就我来的这两次看,村上现在也没为大家想什么办法,找什么出路。整个村子也就一个砖厂,一个采石场,还都是被人承包的。这我就想不明白了,当初为啥要修这条路了?”她问道。
“你以为薛彬是为了大家创业致富才修建这条路啊?他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讨好上级才修这条路的。”李陕说。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我们这里的村子大部分都靠近公路、铁路,县里乡里也许是为了这些村子的发展做考虑,也许仅仅是为了在过往的旅客眼中制造一种表象,就要求各村修建一条不亚于公路的乡间道路。薛彬根本不考虑村里的实际情况,废弃了原来的道路,重又开辟了这条路。修这样一条路要动用好多人力物力财力,可要钱呢,村里根本就没什么底子,百分之八十都摊到了村民的身上,许多人家拿不出钱,薛彬就派人去催,拿不给承包地机动地进行威胁,人们没办法,只好卖这卖那地凑;要人力物力呢,村里给每户每人划分了任务,要沙要石,有车的就自己去拉,没车的就又要掏钱掏粮的去借去雇。这样一来,人们难免不怨声载道呢?按说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修好的路,做为村干部就应该想办法为大家寻求一些致富门路,充分把道路运用起来,也使大家不枉费一番辛苦,不枉花费一番财力。然而薛彬非但不这样,还好像惟恐人们富裕起来似的,听到人们有什么致富想法,总给人家泼冷水,拿这样那样的话吓唬人家;有人不信这一套自行干起来,他就千方百计地挤对人家,不是这样不批那样不批,就是带着一拨一拨的人去吃啊喝啊,直到把人家的事情搅黄了才罢休。说到砖厂和采石场,最初的开办与村里一点关系都没有。砖厂原是由一个外地人与村里达成协议后建起来的,那人搞了没几年,薛彬看着是朵红花,就从各方面挤兑人家,找人家麻烦,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那人最终还是被弄走了,砖厂也就成了村里的。他立马就把他的小舅子弄去当了厂长,一年交村里多少钱谁也搞不清,交上的钱都怎么用了也不知道,反正连我们几个民办教师每人每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都要从村民交的教育基金里出。说到采石场呢,已经有了几十年了,原来这村每家用石头大都到那里开采,改革开放以来,村里有人见外面各种建筑多了,就自行开采后再人工破碎拉出去卖,薛彬看了又眼红了,生生霸成了村上的,对外承包,承包费也一样不知做什么用了。所以一年年过去了,除了薛彬等几个村干部及极个别的一两家外,村里的人家都还是老样子,村子的面貌也没变。”李陕说。
——事情原来是这样子,看来也只能是这样子,只有这样才解释得了。
日期:2012-03-04 13:00:28
那天,佟凌听了李陕的讲述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在那前一天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雪,因为天气冷,雪一点没融化,不但展眼望去白茫茫的,车轮子碾在道路上也吱吱嘎嘎地一片声响。现在的景象自然与那时的景象完全不同,田野里齐膝高的玉米苗正开始拔节,青翠,碧绿,新鲜,茁壮,偶尔有人在施肥,捉虫,背影起起伏伏的。远处的山岭当然是绿色,但乍看却是蓝色,再看又是灰色。太阳如一只灼灼亮眼,无声地从东方天际照耀过来,把白炽的光辉装了人满眼满胸。
李陕今天显得特别沉默,只把双脚一个劲儿地踏动着自行车,腰直直地挺着,眼睛平视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别的声响也没有。佟凌的右臂揽着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衣服内肌肉的扭动,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汗味儿。她不由深深呼吸,一直把那汗味儿吸入肺腑深处。
“李陕。”她轻声唤道。
他未应,只有车轮碾着道路的沙沙声。
“你信上说,梁校长要安排你改报六年级班,去了吗?”她问。
他不答,只有车轮碾着道路的沙沙声。
“论课程,六年级也难不了多少,对你来说就更谈不上难;不过六年级是毕业班,要升中学的,恐怕压力大一些。”她说。
他依然不做声,只有车轮碾着道路的沙沙声回应着她。
“你在信上还说,你教的那个班是从一个整体成绩很差的班一手带起来的,感情很深,你并不愿意再丢下他们,而想把他们一直带到小学毕业。”她说。
他还是不做声,只有车轮沙沙的响着。
——他怎么啦?怎么不说话?
佟凌想起自从她下车时候他跟她讲了几句话后,这一路来李陕都没有再说什么,也没见他现出一点欢欣模样。
——他这到底是怎么啦?
她把头抬起来,望着他的背影。
——他是不是不高兴我来呢?不,不会,他在信中一次次让我来,我来了他哪里会不高兴?他一定是有什么让他闹心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佟凌想不出,也猜不出。
“哎,李陕。”她不由加重了语气叫道。
“嗯。”李陕终于应了。
——是不是她的语气太重了一些?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呀?”她想是那样想,可还是约束不住嘴巴不这样说话。
“怎么啦?”他一脸无辜地问。
“从我下车到现在,走了这么远的路,都快进村了,你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更是笑也没笑一下,是你看着我不顺眼,还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哎,真该死,可你千万不要多心。我是因为这些日子有些烦心的事,高兴不起来,决不是因为你来才这样。你来了,是我盼了又盼的,我哪会不高兴?”
“那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是……嗨,还是先不要对你说好,否则你听了也会不愉快。你刚来,还没到家,我哪忍心让你现在就不愉快呢?”
“可是你的沉默已经让我不愉快了。”
“真是太对不起了,其实我不但非常想见你,非常想和你在一起,更想让你欢欢喜喜的;只是……唉,好吧,你还从来没听过我唱歌吧?那我现在就给你唱一只歌以弥补我的过错。嗯,唱什么呢?哦,听着……”
李陕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你走来,他走来,我们走到一起来,
在这缤纷的世界上,心潮在澎湃;
你走来,他走来,大家走到一起来,
在这温暖的世界里,有无限的爱。
啊,让这世界有真心的爱;
啊,让这世界充满情和爱……
从李陕一开口,佟凌就忍不住笑起来。他越往下唱,她就笑得越厉害。李陕看不到佟凌笑的模样,只听得那一串串的笑声像一串铃子在他的身后清脆地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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